电影从台湾光复的那一年娓娓道来,似一轴古老陈旧的画卷缓缓打开。五十年日治统治时期结束,国民党接收台湾,岛上的日子又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台湾北部的基隆港船只络绎不绝,汽笛声更是延绵不断,拖家带口的日本人从这里被送上遣返的轮船。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九份,林姓一家人,也开始了崭新的生活。
林家老大林文雄的孩子降生了,是个男孩儿,林文雄为之取名光明。随着新生儿嘹亮的哭声和豁然亮起的灯光,预示着日踞统治结束了,台湾岛迎来了新生。台湾亦如新生的孩子一样,未来可期。医学院里,实习医生正在学习各种病痛的治疗,新生的台湾也将会出现各种病痛,但年轻的学子们愿意为了台湾的未来努力。
林家老二文森,原本打理一家小诊所,在岛上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战时又被日本人征调去南洋当了军医。从此了无音讯,终无所归。二嫂一直坚信他能够回来,此后长达数十年,是这种信念支撑着她。
随着国民党接收台湾,九份的日子也变得热闹慌乱起来。上海佬和外省人的到来,将本省人与外省人的矛盾激发到白热化。林家老三战时被征兵到上海,为日军当了翻译。历经千辛万苦终于逃回台湾,人却已变得疯疯癫癫。终于在激昂亢奋的《流亡三部曲》中恢复如常。混乱不堪的时世又将他拖入黑帮斗争,终成废人。
林家老四文清,八岁时从树上摔下来成了聋子。此后数年,他靠着拍照为生。和心爱的女子结婚、生子,原本该是平平淡淡的一生,却因资助先进人士也被捕了。
至此,林家只剩下光明和阿谦两个年轻的男仔。
风雨飘摇的台湾岛,因时代变迁政权交替,成了无依无靠的浮萍。为此付出最沉重代价的却是世世代代生存在岛上的本省人。侯孝贤通过林家的故事讲述了1945年台湾光复到1949年国民党定都这三年间台湾岛的变化。 林家的悲剧,不正是台湾混乱局面的缩影么,更是几代台湾人民痛苦,绝望的呻吟。小家庭影射出大时代的无奈与悲悯。所有的伤痛幻化成林家老大的一句呐喊:“我们本岛人最可怜,一下日本人,一下中国人,众人吃,众人骑,没人疼” 。
当权者换了国民政府,腐败混乱却比过去更甚, 这些人不是来接收台湾的,他们是想来这里继续疯狂的掠夺。斗殴、走私、贩毒、禁舆论这一系列的问题最终导致了二二八事件的爆发。台湾的文化界和先进人士在压迫中奋起抵抗,而当权者对台湾人的诉求视而不见。
静子离开台湾的时候送给了宽美一套和服和一柄剑,在国民党当政后的惨绝人寰下,本省人开始怀念日治时期的安定与平静。或许在我们眼里这是日本奴化教育的胜利,五十年,至少也经历了三代人了,足以让人模糊了曾经的记忆。可于本省人而言,他们想要的不过是一份安稳,仅此而已。
宽荣他们几个年轻人聊天的时候,高唱起振奋人心的《流亡三部曲》,他们对祖国是有向往的。只是对祖国美好的向往和血淋淋的事实之间的差距鸿沟,是他们无法逾越无言以对的阵痛。文清给宽美讲述了日本明治维新时候的少女,说樱花在最美的时候随风离枝,其实也是对改革的期待。
所有人,都固执的相信一切都会变好的。
文森的不知所踪,要归咎于战争的迫害;文良的荒废,是战争与时局对冲导致。老大的林文雄的离去,则完全是因为的时局混乱。当权者不作为,甚至胡作非为,让以大哥为首的本省人在压迫中只能勉力生存。老大一直勤勤恳恳扮演着长兄如父的角色,扛起一家人的生计。随着外省人的到来,江湖道义不讲了,和平秩序不要了,唯有手枪才是真理。
镜头从大哥文雄的葬礼直接切换到小弟文清的婚礼,悲喜交加,也正是台湾的命运。一代一代人,用悲伤感染这座城市,再用喜气掩饰浓浓的悲伤。虽然一切徒劳无功,但总算是支撑他们走下去的信仰。
电影中多处留白,也为影片增添了悲伤的氛围,伤痛到极致是无言。每一段简短的文字读出来都是历史的伤疤。《最美的时光》里我最喜欢的第二个故事,男女主角没有一句对白,全是留白和文字,感情流露一览无余。或许,这就是侯孝贤想要拍的电影。也正是《悲情城市》这部电影,让习惯从个人传记题材入手的侯孝贤开始客观的关注政治并一举跨入大师的行列。影片以文字开始,以文字结束,文字才是最能包罗万象的东西。没有语音,没有语调,一万个人读出一万种情绪。
影片的另外一个惊喜是年轻的梁朝伟,暖出天际。那个耳聋却喜欢《罗蕾莱》的文清;那个心明眼亮守护爱人的文清;那个只懂得摄影却默默支持进步派的文清。他的一颦一笑都是最美的定帧,他一笔一划书写着无言的悲痛。多年以后的梁朝伟,用眼神演戏,忧郁到颓,奖杯更是多到离谱,可他却再也不是扛起林家生计的小儿子文清。
1945年台湾光复---1949年国民党定都
江山秀美一如从前,历史化作炊烟空中散。
有谁还记得岛上曾有一家林氏……
感谢侯孝贤,为我们讲述这样一个凛冽、刻骨的故事
耳边再次响起罗大佑的一首歌曲《亚细亚的孤儿》,不绝如缕的悲怆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