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一岁半。
大伯笑着问我:“小哑巴,你要几岁才会说话呀!”
我伸手比“二”。
睁开眼,两岁。
我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是的,完整的一句话,不是一个词。
睁开眼,三岁。
我扶着沙发走了两步,然后一路跑到爸妈面前,“咯咯咯”地笑。
睁开眼,七岁。
竹马为了我让爸妈拖关系和我进了一个小学。每次看见他我就绞尽脑汁想亲他,然而一次都没成功。
睁开眼,怎么睁不开了……心脏,好痛,想妈妈了……远处传来喧嚣,我又睡了过去。
睁开眼……这是五年级?
我对胖胖的,眯着眼笑得很好看的邻桌有了些不一样的感觉。全班都说我们在一起了,可是我们只有五年级,怎么算数?
睁开眼,初二,胸闷,可能是想妈妈了。
昨天梦见今天早上英语又要默写……
同桌L问我抄作业……好熟悉,是不是什么时候梦见过,还是天天都在重复所以感觉重叠了?
诶,真的默写了!词组好熟!句子也很熟啊!我的天,这什么情况!就错三个!逆天了!
昏睡……突然耳鸣,一个人拿着刀砍向我的后背,浑身一抽搐,我醒了过来,L似乎被我吓到,摇摇头,继续在底下打游戏:“靠,吓得放错技能了……”
睁开眼,初三,被L拍醒。
语文老师愤怒地一拍讲义:“X君,你要是再睡觉就给我滚出去!”
我摇摇头,昏昏沉沉地起来捧着书发懵,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好黑……头痛欲裂,浑身像碎了一样地痛苦……为什么手都抬不起来……拜托,就拿杯水……
又是一片黑暗与刺耳的耳鸣。
再醒来,是老妈雀跃的脸:“你终于醒了!发烧睡一天了,想吃什么东西吗?”
等她走了,我扭头看向床的另一边,一个女生背对着我坐在那里:“现在是什么时候?”
“你知道你接下去该干什么,别再为了没意义的东西浪费时间。”
“我干了什么?接下去要做什么?”
“小学不想做班干部结果做了五年,每次都到当中两年会经历绝望,可你仍旧在绝望中第一批入团。所有得天独厚的条件都被你占了,你还不知道怎么做下去?”
“你怎么出现的?”
“你应该感谢X,如果她不让你做挡箭牌,你根本不存在。”
我冷笑:“是吗?那你也不存在吧。”
“你听着,如果你敢毁了她的前途,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好过!反正最惨的只是这个躯体,只要她活着一日,我们就必须合作!”
所以……是几个人在一起控制一个躯体?
再睁开眼,还是初三。
我貌似大量阅读了各种逻辑学脑洞论文,还接触了各种精神病资料,尤其是抑郁症和时间悖论两方面的内容。所以……我怀疑自己有抑郁症?我想改变过去还是在被改变?这……
再睁开眼,下课。
前桌转头问我为什么不去最后一次春游。我看了看同桌L,他也好奇。
不知道,就是不想去,宁可在家里补觉。
这段时间我和L非常暧昧,他是一个眼睛狭长,高高瘦瘦,中二又傲娇的学霸。
闭上眼小憩片刻,细数我喜欢过的男明星:王力宏,李易峰,焦恩俊,堂本光一,乔振宇,刘昊然,闵玧其,魏大勋,白敬亭……笑起来都好治愈好温暖啊!不过,怎么越来越喜欢小眼睛的偶像了……
睁开眼,半夜三点,好像鬼门关走了一遭。想去洗把脸,一看到镜子又趴回床上了,最近总是做一个镜子里看到身后有人挥舞着刀的噩梦,越来越怕梦境成真。
对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睁开眼,初中毕业。
我与大多数人渐行渐远,执着地抓着对L的执念不肯放手,仿佛他是一根救命稻草……然而他果断废了所有号码,与我断了联系。
我把自己丢在了黑暗的过去。
闭上眼,我突然发现很多时候自己很神奇。
比如,所有搭衣服的风格都是几年后社会流行风向标。
比如,我经常会将现实与梦境重叠。
比如,很多认真了也过不去的游戏关卡却会因为无意识地一抖手而过关,而很多漏看的电视片段无论回放几次也依旧是看不到的。
比如,我能摸清自己一说话就必定被现实打脸的规律,也因为变得少说话多做事而得到了上级青睐。
比如我能在大脑醒了,四肢没醒,眼睛睁开不聚焦的情况下完成需要处理的事情,仿佛早就设定好的程序。
比如,我经常会突然在脑海循环一首歌,有时候我都不记得有听过这首歌。
……
睁开眼,我们家搬家了,我读了一个职校。
我为了小组比赛已经在网吧呆了整整一个下午。为了一个三折页居然浪费了这么久的时间,有空纸上谈兵不能把自己的部分做完了再综合看问题吗?我生气了,做了一份完整版丢在群里,发了一个朋友圈,就一个字:怒。
有个我一直不敢直视他眼睛的人,Z君,点了个赞。
对,我喜欢Z君,而且现在我还发现自己恐惧与人对视,一切的隐藏都会因为眼睛而无所遁形。
一阵轰鸣过后,我坐在前往演讲比赛的面包车上帮我们组演讲的Y姑娘进行最后的赛前准备。
前面一排就坐着Z君,他转头看着我,我不知道是为了看Y姑娘顺便看我两眼还是因为别的。反正我余光扫到他在看我,我就失去了转头的勇气。怎么会不敢看他?真怂!
理论上这不可能是喜欢他而展现的羞涩,他成绩挺差,还有点中二……可是,他和L神采太神似……替代品?我被自己吓了一跳,再也不敢瞎想,专心帮Y姑娘修改演讲稿。
Z君和我刚开始两人独处时基本没交谈,明明网上讨论项目时很合拍,三次元就各种别扭。
后来,他和我一起负责签到,时间没到时我们很闲,他很会找话题聊天,看到Y姑娘溜达还会和我一起吐槽一下。有时没说两句他就会笑,那狭长的眼睛弯弯的,闪烁着星星。
Z君中途被老师叫去做指引,但空闲时间还会过来看看我是不是忙不过来或者忘记登记抽签号码,有他偶尔的关注我忙得很踏实。
比赛结束以后他才忙完回来休息,我试着抬头看他的眼睛,还是忍不住马上移开目光低头帮他翻椅子:“辛苦啦!累吗?”
他笑:“谢谢!还好,不累。”
我挠挠脖子,低下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已经过了当初抢了同桌半个茶叶蛋,还能写一篇一千字伤春怀秋并且悄咪咪道歉日记的年纪了,对于这个我不敢接触的男生,我真的辨别不了自己的感觉,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偶像剧看多了把自己当女主了。
小组庆功聚会,Y姑娘和老板在绕“一份套餐(鸡排+羊肉串)加一份鸡排和香芋丸”到底是“一块鸡排和羊肉串加一份鸡排和香芋丸”还是“两块鸡排加一串羊肉串和一份香芋丸”……小组另外两个人在给我科普“表白墙”,Z君晃过来一听,惊叹这年头居然有人连表白墙都不知道。
我尬笑着溜去给Y姑娘解释老板的算法,Z君又哈哈笑。
Y姑娘知道自己算不过来就果断要了一份套餐,组员都哭笑不得。
吃东西的时候Z君就坐在我对面,他时不时会看我一眼,一举一动都让我觉得很熟悉,仿佛还看到了我和他牵手拥抱的场景,很温馨,很浪漫,想想就陷进了蜜糖里。
我可以直接坐车回去,Z君家就在附近,于是拦车送其他离开的时候我有种情侣送别朋友的错觉。
恍惚间看到一个冬天刚下完雨的晚上,他牵着我,挥手送别了坐车远去的朋友,然后弯着一双眼睛把我拉入他温暖的怀里,微凉的鼻尖蹭着微凉的鼻尖,他不知说了什么,我低下头往他怀里钻,他笑着搂着我消失在街的那一头。
睁开眼,黑暗。
闭上眼,黑暗。
再睁开眼,黑暗。
再闭上眼,一片白光。
刺耳的耳鸣折磨着大脑,眼前是一片雪花屏,隐约听见一两声呼唤,他(她)在说什么,我听不清……
喜欢的偶像眼睛越来越狭长,喜欢的人感觉越来越相似……
如果……
如果我只是一个在记忆里寻找的一缕意识,那一直出现在梦里拿着刀砍向我后背的人到底存不存在?他是谁?为什么那样恨我?
为什么我那么害怕和Z君对视?合作这么久,居然记不清他的一个眼神,是什么预兆吗?
如果我是被未来的一缕意识牵引着的过去,那究竟是L像Z君我才有好感还是Z君像L我才喜欢?
如果,伤口每一次发炎我都在上生物课,那么背后的痛意就有了解释。
如果每一次胸闷头疼都被归类为想父母,是不是昏迷的我意识到他们在身边呼唤?
如果刺耳的耳鸣是医院器械的声音呢?
如果每一次睡着时抽搐醒来,是不是我因为休克正在接受治疗?
睁开眼,25岁,另一半是Z君,我们在一起很多年,婚前不知道他脾气很爆,控制欲极强,婚后时不时接受他的冷暴力让我非常憔悴。我和他谈,他拒绝离婚,分居是底线,于是我搬走了。
每次递交离婚申诉都会落到他手上再回到我手中,无声地掐断了我的希望。
我不能告诉父母让他们为我分心,也不可能把事情告诉朋友丢自己的脸。
是我识人不清。我希望从来没认识他,这样就会走一条不同的路,喜欢上一个温暖的人,过着飘满桂花香气的日子。
耳鸣越来越严重,精神也越来越恍惚了……
睁开眼,30岁。
L从海外做交流生学成归国,他找到我,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他以前一直对我有感觉,但是那时候的好感没有任何保障,他不想耽搁两个人。现在他有能力照顾我了,喜欢也在风雨中沉淀成了爱,所以希望有机会为我遮风挡雨。
我没办法说实情,只能告诉他我结婚了。
他一听,表情非常诡异:“你不是……你真的已婚?”
我以为他很惊讶,所以笑了笑,转移了话题。
年底,父亲和朋友的公司整顿公司调整部门准备公司上市,于是我拉着L进了公司一起帮忙。毕竟做了四年同桌,我们的默契还是在的,互相看一眼就知道对方是什么心思。
L和我在一起工作的时间非常多,有些不大不小的应酬,父亲会指派我和他去。开始只有必要时我才会挽L的手,后来挽着挽着就习惯了,只要走在他身边就会自动挽上手,有时候他会很莫名地看过来,我反应过来,赶紧撒手。
当我发现我们正在朝着友达以上奔跑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在拼命和L增加距离感的时候,我和Z君已经分居五年,年末托父亲代为提交的离婚申诉仍旧没有回音。
睁开眼,32岁。
前几天刚为了一个项目忙了半个月通宵,好容易接近尾声,L把我的工作揽去了他那里,威胁我不回家休息就和我爸告状。我犟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确实快撑到极限了,干脆顺他台阶下,回家倒头就睡。
迷迷糊糊听到有人敲门,是律师带着Z君来找我协商离婚条件。
我很懵,那么久不联系怎么突然这时候上门谈条件了。
Z君拿了一沓我和L的同框照片作为证据,怀疑我和L有非正当关系,要求我净身出户,所有资产归他。
我不可能答应他,如果他只要房子和钱我肯定爽快答应,可是他明显是盯着我父亲的公司。
律师协调了很久,最终得罪了委托人,Z君摔门而去,临走前站在门口瞪了我一眼。
律师也跟着Z君走了,看着居然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
我看着楼下路灯弯着腰,寂寞地照着空荡荡的街,心里也是一片死寂。
我去洗冷水脸时,听到有人开门,然后镜子里看见了一个倒下的女人和一个熟悉的男人……
“滴”“滴”“滴”……
“老婆!”一声惊喜的欢呼,“医生!医生!”
睁开眼,一个很像Z君的男人紧紧握住我的手,又哭又笑。
后背隐隐作痛,眼前的男人却只是重复都是他让我离家出走才会遭遇不测……
来检查的护士还劝我和他和好,他都陪了我一个通宵了,看着就是二十四孝好老公。
果然,还是没醒来会比较好。
就在我闭上眼时,L冲了进来,把一个文件夹摔向Z君:“离婚判决下来了!你还不放过她!拿着你要的东西走人!再敢来纠缠她,等着吃牢饭吧!立刻!马上!滚!”
护士尴尬地溜了,L气冲冲地撵走Z君,关上门,静静地看着我,狭长的眼睛里酝酿着一场风暴。
我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只能把头埋进被子里,装鸵鸟。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回避L的眼睛,我可以恐惧并且回避和任何人对视,唯独不会怕L的眼睛,即使他怒目相向就差没动手掐起来的时候。
“唉……傻丫头。”他轻轻坐到床边,隔着一条被子,用额头抵住了我的额头,“都是我的错,是我欠的债。我逃避了你七年,花了四年让你习惯挽住我的手臂,以后我宠你一辈子。”
“唔……我比你大,不准叫我傻丫头。”我隔着被子拱他。
“你大我一年还被他骗半个月?还不是傻丫头?”他满不在乎,然后戳我脑袋一顿数落。
我养伤养了大半个月,他就陪了我大半个月,当然也叨叨了我大半个月。知道他不说完绝对不会罢休,所以每次我就闷在被子里不出声,时不时扭扭腰证明我还在听……当然,最后都是以我睡着为结尾。
出院前一天,他刚探了个头,我就先发制人。
“能不能先谈恋爱?”
“好,先谈恋爱。”
“能不能慢点考虑结婚?”
“好,慢慢来。”
“不准急着要宝宝。”
“好,随缘。”
“不要变成高阶Z君哦!”
“好,不变。”
“你猜我爱不爱你?”
“不爱……爱,你不爱,我也会宠得你爱上我。”
“真坏。”
“舍不得对你坏……”
“你还说不说我了?”
“……我刚刚是想说我爸妈和岳父岳母都来了。”
“咿呀~”
嘤,真没脸见人了。
33岁,伴着桂花香气的日子才刚刚开始,虽然晚了点,但是季节正好,阳光正好,风正好,地点正好,人也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