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门

《末代皇帝》宫门剧照

小时候父母久出未归,放学的我依着家门睡着,父母回来一看不禁十分怜惜,忙把我抱到床上,可就在这时我已经醒了却还装睡。隔壁老奶奶过来串门,母亲不禁对她说起我睡在门檐上的事,言语中满是对我的疼爱,我却在此时偷偷睁开眼,看着原本厚实的大门,心想着下次我还靠她睡。

也许从小我们就像月亮一样喜欢偷爱,借着别人的光照亮自己,有时候还需要在别人睡了之后偷偷出来晾晒自己,成为一棵只在夜里成长的树。

可不论树有多大它总要依一片土,人有多野他总要立一扇门。荒野中成长的树孤单想念每一片土壤,虽然你在脚下,可是根茎收紧,拥抱容易让人孤单。

唐城中来往的人不知疲倦的踏过每一扇门,虽然你在身边,可是门轴空转,站立容易让人疲倦。

这不,正值阅兵之际,我与友由于时间所迫,前往唐城一游,不想却因此触及这新立的唐城最为敏感的那一根弦,踏碎了她最为深处的心门,放了我们进来。

一、家门与国门

新立的唐城有一扇未曾合上的城门,一扇永远打开的家门,一扇伫立千年的国门。

城与家,家与国,有时候就像交汇的江河,溪流还有大海,常常会记得彼此又忘了彼此。我正是站在这家国的辽远中,叩开了她的大门。

说是一扇未曾合上的城门,只是因为唐城新立稚气未脱没有寄居那一些孤单的灵魂,像一座城也是一座城那样躺在我心里。城本来与你我有关本来是你我寄居的寓所,可是现今我们只能付下银两去城中看看她,这样的城自然不会闭上城门,因为她也寂寞也渴望被时间记忆被岁月忘却。

也许从没有人执着于城中的门,可我与友二人偏偏要做那个门中人,抚摸着发烫的岁月,在辽阔的家国之思中读读关于门的故事。

城门是开着的,那怕夜幕降临夜风也会呼啸着从城中穿过,亲吻着城墙的脸颊告诉她:

你是个孤单的孩子,下次记得要在太阳下面跳舞。

说是一扇永远打开的家门,只是因为唐城连着城中的衣食,有弹古筝的小姑凉,扮杨贵妃的学生,还有看门的大爷扫地的阿姨傲娇的卖票的工作人员。

有人把这里当家,在檐庙之中清洁人员铺上一席草垫便于午睡,在露堂之中坐立着细心描摹的画者,为这里的笔画换新衣;悄悄的唐城升起了生气,不知道何时,也会升起炊烟。

家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故事,家的门不会走,家里的人却会离去。唐城也代表了悲欢离合,却赶不散这森森立立的城门,直到站在城墙上对着远方的孩子喊:回来。

说是一扇伫立千年的国门,只是因为唐城取一唐字,在此刻抗日七十周年阅兵之日,国门大开,万宾来往,不禁想到了千年之前的唐朝,还有唐人街与汉服,此刻深深映在心里,岁月如镜,不肯让人年轻。国门姓汉姓唐,这满城的汉服唐装好似城门的衣帽,随风飘荡,换了颜色也透着江山的英气。

天安门前万兵列阵,迟晓城中云客雀来。原本门不该立着而该躺着靠着,也没人问他累不累,也没有人问他想不想,远处山林的好木正在落叶等秋来。

二、山门与佛门

久站的唐城有一扇老旧哭新的山门,一扇容纳一切的空门,一扇絮絮叨叨的佛门。

说是一扇老旧哭新的山门,只是因为建造者只能用新材料却想造出旧感,满目浮华的雕饰却要陪着这做旧的古老一起沉睡。难为那些言不由衷的歌者,千年来真正的皇城有歌舞却不由心,到头来粉饰的新城还是要随着岁月一起挨老。难为那些做旧的工匠,看见师傅用水泥造佛刻用图纸拼神座,狰狞的山神笑了笑变得挺可爱。

曾经我写过这样一段话:

朱红的山门像一个孩子偎依在你的怀里,斑驳的锈渍讲述着多少流浪,暗哑的轴荷咿咿呀呀还不会说话,如踏的城一次又一次在你面前开合,怀抱已经长大,而岁月不再年轻,溜光的石板在脚间穿行,沉重的是梦想,还是青春,步履蹒跚只为绣一个如云的深情,娇羞地低头,换你一世的清净。散尽悲喜人间事,花落浮沉卧松林。入定的老僧啊,顽皮的花朵留恋树枝不肯栽下云头,人生的顾念低头的枯萎开在枕边,耳边的呢喃才知念诵晨昏,早课的钟声敲响,我已亦步亦趋,百感姗澜。

可是这山门好似一棵枯木,期待逢春却已经要进秋。

说是一扇容纳一切的空门,只是因为唐城着色很空,或是配上录音的皮影戏,或是略显害羞的汉服唐装伴者,都生硬的摆在那里,不给唐城机会也不给游人机会。

唐城也许本来就一块石头,可我们偏要把他当做一尊雕塑,还一心以为画上眼睛就能活,倒是这城中的石狮也许能悟出这一道理,也许有一天会趁着月色偷溜着去北山摘星。小时候认为古城里该有扫地的寺僧守着这僧门空门,可是看着这多地方还是觉着早课的钟声也许响在心里要踏实些。容纳一切既是空怀万物,这唐城所连万物,每个都有自己的心思,都欺负她年轻欺负她稚嫩,都不愿把心交给她,可是我与友在一扇扇门前,用相机扣下去,就像赌博中的骨骰,意图分她阴阳,好为她做嫁妆。

说是一扇絮絮叨叨的佛门,只是因为我的絮叨与执念比以前更加繁复,友人在前面拍照我在后面指门。本身早先身居洛阳,见过卧佛加之平时佛心中却不免俗,也期许在这唐城中寻一寻慈悲故人的身影,不想友人的耳朵却满被我的絮叨掩盖,不知这迟迟未说话的城门作何想,是与我对坐默然还是与我千般挂怀不然了了。

三、朱门与寒门

远迎的唐城有一扇酒肉熏臭的朱门,一扇冻死峋骨的寒门,一扇迟迟未掩的闺门。

说是一扇酒肉熏臭的朱门,只是因为新立的唐城本来是为了远迎浓妆胜舞客人,可风尘仆仆的归人又要到那座城楼小殿焚香上供。一座接客的城远比一座留客的城要妩媚,这里的吃食都贵,这里的城门都紧,那些勒紧裤腰带的人们不会出现在他们的怀里。在走出唐城之时,我遇见一家人,都生的很瘦,特别是两个孩子也像父母一样黑瘦,他们自顾自说着话,我无意揣度他们的丰圆,可是我这身躯已为自己种下一道心结,坐天下的人想来不懂当年百姓的苦瘦,为什么不去吃肉,道出浓浓的悲哀。

说是一扇冻死峋骨的寒门,只是因为这满院的城墙狭长,这满街的施舍无语,找不到布施的恩者。也许天下已经没有穷人,清贫已少见,富贵近消亡,说的就是这种吧。可是也许夜晚在城楼上游荡的野猫,眨着绿眼睛会在空空的城野里祈求布施,白天消散的人影带着灵魂还在城中游荡,野猫甩给他们一块腌肉,喂饱了一个深秋。

说是一扇迟迟未掩的闺门,只是宫中哪有闺阁,渭流涨腻,循着胭脂道满山的杜鹃一样红罢了。无论是“雨露由来一点恩,争能遍布及千门?三千宫女胭脂面,几个春来无泪痕!”,还是“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都好似这宫中的灯一样一开一灭,终有结果。可是久久不肯熄灭的红烛,再也影不进前堂。

也许游历就像做人一样,不过登门闭门,或者说着做人就是游历,闭门登门。友从襄阳路过,我没有尽全礼招待,时间也过得匆忙,最后离别时也是十分简略。可是在我心中,我与友共同跨过拍过的唐城这一一扇扇门就像阅兵中得卫兵,将我们的友谊带远带深。

人生总像五味的卤煮,或许唐城中可以摆一个像汪曾祺小说《异秉》中保全堂药店檐下的熏烧摊子,把世界的烟火茶凉,都装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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