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营(四):京旗三等侍卫
乾隆二十三年十月十六日
天还没亮,回兵又开始进攻了。
七十步。
六十步。
五十步。
放枪!我猛挥令旗,大吼道。
土垒后,我方鸟枪手列成九排,首排鸟枪手齐发鸟枪,然后迅速退到队伍最后,第二排鸟枪手上前一步,等待着我的命令。
放!我再次吼道。在第四排齐射后,这波回兵才被迫撤回。
我们已经有三个昼夜没有安枕了,回兵也持续进攻了快四天了。我们只能勉强相持着。目前的形势十分严峻,三天前,兆惠将军领兵渡河袭击叶尔羌城南牧场,刚渡过五百骑,木桥断裂,不得不仓促阵战回人的大军,叶尔羌回兵的数量远远多于我们之前获得的情报,大败我军,众多将领在混战中阵亡,连撤回来的兆惠将军都深受重伤。我带兵勉强筑起垒壕,阻住敌兵。又据后方传来消息,一支数千人的回军从喀什嘎尔方向来,这应是大回酋布拉呢敦的队伍,目前已拦住我们的南路。
我们已经被大小回酋完全包围在这里了。
突然,几声枪响划破刚刚安静下来的夜空,一串匆忙的马蹄声向我方逼近,纷杂的枪声紧跟在后。回兵这么快就又来了?
第一排准备!我举起令旗,凝神向前看着。一团黑影渐渐清晰,是一匹又瘦又矮的马,背上隐约还驮着两个人。
嗖——————!前方传来大清的哨箭声。原来是我们的人!我吼道:伏兵准备!打开鹿角,保护从骑!一边急令号角兵吹起海螺。
土垒前二十步远的壕沟中,一名兵丁迅速钻出,向前冲至外围鹿角,打开其中一截。来骑似乎用最后的力气冲进来,倒在了壕沟边。我的伏兵们奋力将两人夺入壕沟中,然后齐发排枪,将追兵击溃。
"前三排警戒,后六排休息!"我发下命令,示意亲兵把人带过来,当然还有马。现在,马是最为缺乏的物资之一,如果要突围出去,我们必须聚集起来足够多的马匹。而且粮道已断,如果无法突围成功,我们至少还可以宰杀马驼勉强支撑。想到这里,我唾了一口,生涩的马肉怎比得上宫中的皇宴。
我是深受皇恩之人,曾在乾清门行走,多次侍护皇上围猎。皇上钦派侍卫到队伍中,不仅是对军伍的监控,更是对侍卫的锻炼和重用,有无数显贵是由侍卫从军这一条路脱颖而出的。所以,围困,是挑战,更是机遇,我一定要在这场围困战中立下战功,我一定要突围出去,生存与胜利意味着一切可能性。
我捻了捻自己的八字胡须。
半刻钟后,两个血迹斑斑的人被抬到土垒后,其中一人早已断气,另一人则昏迷着。我暗自佩服这两人的勇气,无论死活,他们两人都将拥有第一等的战功。
那匹马则深受重伤,胸部被撕开一个大口子,红黑色的血液汩汩涌出,依稀露出惨白的骨头。它命已不久了。
我让亲兵把两人送到医士处,伤马送到火夫处,并专门指示他在火夫那里拿一些热食送给幸存者。今天的早饭是马肉了,但马肉总比那粗硬的咸肉干要好些。
我倚着土垒坐下,为了压制住挥之不去的睡意,我强迫自己跟坐在身边的佐领普音保交谈。原本高大魁梧的普音保坐在地上,却尽可能地让自己蜷成一团,他面容憔悴,脸色乌黑发亮,眼睛嘶红而呆滞,布满血丝(我知道我也是这样),皮肤干裂粗糙,已经完全看不出来西征前的细腻模样了。
"普音保,你多长时间没睡觉了?" 我说道。
"……… "普音保没有回应,嘴角微微斜着,蜷曲的身躯有规律地起伏着。
"睁着眼也能睡着!"我叹了口气,在他胸前狠狠打了一拳。
"哎呦!"普音保发出一声哀鸣,咳出一大口浓痰。"大人!你轻点啊,你那斗大的拳头谁都吃不消啊!"
"哈哈,你再打小差,挥来的就不是我的拳头,而是回子们的马刀了。"我笑道。
"从没见过回子们用马刀啊………"普音保嘟囔着。
"普音保,回子们已经筑起垒濠,准备长期围困了。"我看着后方的大营,说道。
普音保长叹一声:"唉,什么时候准备突围啊,这样围下去,指不定哪天就嗝屁了。"普音保做出一个拧断头颅的手势。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等将军的命令吧"。
我们陷入沉默。直到一名传讯兵将我叫起,这是兆惠将军的人。
我赶忙骑上马,将令旗扔给普音保,跟着传讯兵骑向将军的营帐。
兆惠将军的伤比想象的更加严重,他卧在草席上,倚着一团棉被,脸上满糊膏药。
席边还有另外四人被将军召见,我都不熟识,根据衣着来看,他们级别应该都在我之下。我不由自主挺了挺腰。
"这里是五份文书,你们每人取一份,无论是谁突围出去,都一定要把它送到阿克苏城,交给阿克苏办事头等侍卫舒赫德,托他具奏皇上。这两日养精蓄锐,明晚出发,我亲自为你们送行。"将军漫不经心地举起五个纸卷。
终于可以休息了。当我走出营帐时,竟只有这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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