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下的老怪

王老头在槐花巷住了四十年,巷口那棵老槐树的年轮都没他的坏名声长。街坊们背后叫他“王扒皮”,当面却得赔着笑喊“王大爷”,谁让他那张嘴能把白的说成黑的,拐杖往地上一顿,能震碎半条巷子的安宁。

清晨五点半,李婶的早餐摊刚支棱起来,王老头的拐杖就敲上了桌板。“来俩糖糕,挑糖最多的,钱先欠着,下午让我孙子捎来。”这话他说了半年,账上早挂了三十七块五。李婶舀面糊的手顿了顿,瞥见老头袖口露出的金表链——那是上周他逼儿子买的新表。

菜市场拐角的修鞋摊是王老头的“风水宝地”。张师傅正给客人钉鞋掌,老头一屁股坐上等候的马扎,拐杖往鞋摊前一戳,活像插了面“占山为王”的旗。“小张,给我修修这鞋底,上次你没修好,走路直进石子。”其实那鞋他才穿了三次,鞋底纹路都没磨平。张师傅想理论,老头把拐杖往地上一顿:“年轻人懂什么?我走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唾沫星子溅了张师傅一围裙。

最让人生气的是小区的健身器材区。王老头霸占着唯一的太极揉推器,从早到晚揉得“嘎吱”响,谁靠近就瞪眼睛:“我先占的,懂不懂规矩?”某天下午,刚高考完的小林想活动活动,手刚碰到器械,老头突然哎哟一声瘫在地上,捂着腰喊:“你这孩子怎么推人呢?我这老腰要是断了,你得养我一辈子!”吓得小林爹妈赶紧拎着礼品上门道歉,后来才从监控里看清,是老头自己故意往地上坐。

七月梅雨季,老槐树的叶子落了一地。王老头嫌保洁员扫得慢,抄起扫帚就往人身上挥:“磨磨蹭蹭的,是不是想偷懒?”扫帚头扫过保洁员的胳膊,划出道红印。围观的邻居终于忍不住了,卖早餐的李婶叉着腰喊:“王大爷,你那三十七块五的糖糕钱,该结了吧?”修鞋的张师傅举起手里的锤子:“您老的鞋,我可不敢修了,怕担责任。”连平时最和气的陈阿姨都冷着脸:“上次您把我晒的被子扔地上,说挡了您晒太阳,那被子可是新的!”

王老头愣住了,拐杖在湿漉漉的地上打滑,他想骂人,却发现周围的人眼神都像冰锥。突然,“咔嚓”一声,老槐树一根枯枝砸在他脚边,溅起的泥点糊了他一裤腿。他看着满地落叶,又看看周围冷漠的脸,张了张嘴,没说出一个字,佝偻着背,第一次没把拐杖敲得震天响,一步步挪回了家。

那晚之后,王老头好像变了个人。他不再大清早去赊糖糕,路过修鞋摊会点点头,甚至在健身器材区看到小孩,会主动让开位置。有人说看见他在深夜擦那根用了十年的拐杖,有人说他偷偷往李婶的早餐摊放了张五十块钱,没要找零。

秋天来了,老槐树开始飘槐花,白花花的像下了场雪。王老头坐在树下,怀里抱着个磨得发亮的铁盒子,见着路过的小林,招手让他过来。“小子,”老头声音有点哑,“上次那事,是我不对。”他打开盒子,里面是枚褪色的军功章,“我儿子总说我丢人,可我当年……”后面的话淹没在风声里。

小林没听清,只看见老头眼里有光,像老槐树缝隙里漏下的阳光。那天之后,王老头还是那个王老头,偶尔会固执地占着长椅晒太阳,但街坊们再叫他“王大爷”时,语气里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老槐树的影子年年拉长,而有些东西,好像在影子里悄悄变了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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