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按:磨磨蹭蹭,拖拖拉拉,离决定写这篇文章已经过去一年。今天终于决定提笔。光阴如潮,大浪淘沙,未来未知的年月里,这些文字一定会湮灭,但我祈愿这些回忆能被留下。愿人们知晓,这个世界,曾经来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好孩子。
畅舒鹏有一个外号:“二怂”。
二怂是我高中生活里一个特别的记号,很浅淡却显眼。虽说每一个出现在我生命里的人都可以说独一无二,可当亲朋过客作为他人在世间嬉笑怒骂感受人情冷暖时,他却永远留在了记忆里。也只能留在记忆里了。
和二怂是什么时候熟悉起来的,说实话能回想起来的记忆一点都没有。不是回忆模糊不清,而是那段时间的事情已经忘得一干二净。能清楚记起来的时间是从他借《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开始。那时赵薇还没有拍《致青春》,那时候薛之谦还没这么红,许嵩、汪苏泷还在被我们大街小巷的学唱,那时候我们高二。当时我顶着“好学生”的帽子到处撒野,仗着自己的潜力在大家都在奋力学习的平时“浪费”时间。看了一段时间的辛夷坞,百无聊赖地又开始四处借书。《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也是在那时候借到的。书是我和二怂接触的契机。
是数学课的自习吧。记得窗户外面天黑得纯粹,窗上的玻璃被灯光照着清晰地映上了每一个人的模样,盛夏的傍晚闷热也一丝不苟地侵蚀着每个人的精力。在大家安心做着习题时一张纸条悄无声息地传到了我的面前:“能不能给我看一下你现在看的这本书?等你看完之后。”“好啊,不过不要借给其他人,因为这个书不是我的。”写完之后,我的眼神一直随着纸条转动,直到传到了原主人手上。虽说我答应得非常痛快,事实上,我并不知道他是谁。然后我看见了,一个一米八以上、长得很可爱的男孩子。哦,原来是他啊,我记得他。
后来我们并没有一般故事中的一见如故,也没有想象中的一拍即合。交情止于在外面相遇时打声招呼点头微笑,来往也限于交换小说。我用《竹马翻译官》拉他入坑,一起心心念念等连载和大结局;用《夏至未至》换他的《爵迹》,看他递来的《你好,旧时光》认识了八月长安。一起的记忆真的很少很少,唯一的深刻铭记便是“父女望”。
那时候我们之间的交集少得可怜。我有我的闺蜜一起玩笑,他和他的朋友一起打闹,各有各的生活圈子。一如既往地换书时,他站在跟前跟我说话。因为身高差距,我不得不尽力抬头,他也自然的低头配合我。只是这一幕被孙倩调笑:“你们这样好像爸爸和女儿啊,交流都一脸慈爱。”当时没在意,如今想起来却最深刻。
然后便是高三时他突如其来的病。等注意到时,他已经请假出去看病好多次了。当时只以为是学习压力大导致的身体不适,看着他难受的表情想着等他回来问一下情况,可是我没想到他当天就被直接送到了北京——是瘤。然后,高三那个叫畅舒鹏的人坐的位置便空了好久,然后变成了搁置在角落里无人问津落灰的课桌。我的问候也停止在了呼之欲出后的沉默。人之常情,班里开始组织捐款,虽杯水车薪。也在班主任老苏的号召下,全班同学在他生日时一起隔着手机大声祝他生日快乐。坐在堆满试卷书本的教室里,我却仿佛隔着电流闻到了医院常年留下的浓重消毒水的味道。悄悄写下一些想说的话藏在日记本里,继续往日一成不变的高三。
再见面,已是毕业典礼时了。因为不断的化疗,他的面孔蜡黄得可怕,像是课文里长期吸食大麻的瘾君子,可是脸上是一如既往灿烂的笑。坐在旁边听他和班里同学谈天,踌躇一番,心里的问候最终没有说出口,合了张影便散了。
之后,便是从别人那里听到的零零碎碎的消息。他在治疗好转后又回一中补习了,他误了高三补习半年后仍考上了大学。我们都各自生活,很少联系。然后就是像刷屏般占满了空间的同一个求捐款动态。点进去看了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畅舒鹏”“复发”“病危”。一番打听再次捐款之后就安了心,以为他还会像上次那般死里逃生后继续阳光生活,对他的病急了很久却没有真正恐慌起来。后来寒假回去看老苏时他说畅舒鹏回来养病了,他打算正月去看他,问我要不要去时,我毫不犹豫满口答应却是因为自毕业后好久不见该去看看他,丝毫没有把老苏说的“畅舒鹏他可能活不久”的话放在心上,也心不在焉,没有感受到他的郑重认真与无力忍痛。当时只是一厢情愿的认为他会一直好好的,想着怎么会不好呢?他还那么年轻,对这个世界有着那么强烈的留恋。所以,当老苏给我打电话说要去看他,问我在哪儿要来接我时我却以打工不好请假为由推掉了,承诺着下一次的探望。没等到下一次约定,却收到了他去世的消息,毫无防备。他不再睁开笑眯眯的眼睛,他失去了所有未到达的明天。
还记得那天星期五。天阴,风凉。原本打算看《美队3》的兴奋心情被冲撞成碎片,七碎八落地洒在心底。当时没有很悲伤,只是嘴角的弧度不受控制地坠向地面,表情僵硬得扯不出一个笑来。身边瞬间围满了压抑,坐在椅子上发了很久的呆,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好像想了很多。只是都不能阻止“他不在了”的现实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撕碎了我脑海中关于他的记忆定格。当时,能了解的只有一个念头“最终还是失去了啊”。当初没能说出口的“有我在”最终彻底封在了嘴里,那时没同老苏一起去看他推到的“下一次”也永远没法实现了。
知道消息后满脑子都是斥责自己自私的懊悔,也在反应过来后立马订了火车票。跟辅导员请假时被告知要在一定要在运动会前回来,那时候他没办法给我假期。后来改签不成后立马退票重新定了新的座位。那时候心里只有一和个念想:没能见畅舒鹏最后一面,誓要送他最后一程的。
为了尽快赶回去,买了凌晨到太原的票。拖着坐了十几个小时路程体力精力急耗尽的身体坐在无一人认识的候车厅时,对熟悉人的体温温暖前所未有地渴望,极力排斥着孤身一人带着的异乡人的潦倒。在转车回去的路上,看着寥寥几人的空旷车厢,一路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身体一直疲倦到最后麻木得没有感知,只钝钝的沉重着,落座后几乎在枕着自己胳膊的一瞬间就睡了过去。
来接我的是同班的李浩荣,说老苏还在学校上课等会儿会过来。在回去路上,李浩荣说了昨天去祭拜畅舒鹏时老苏的种种,他的崩溃,他的善怜,他的嚎啕大哭。内心一时百感交集。
等到老苏后我们大概吃了点东西就趋车开向畅舒鹏家里。
车开到门口时,我却犹豫了,不知道那一瞬间的情绪是迟疑还是害怕。被领着进入院子,周围摆满了花圈,大都是以老苏和班级大家的名义送的。我跟着老苏看他和一色白衣人——都是畅舒鹏的近亲——熟稔的握手,向他们介绍我,看到他眼眶渐渐变红。被领着进去祭拜后,我盯着照片,看着黑白照片上的微笑,第一次觉得和一个人的距离可以这么远。明明就在眼前,因为一个木板的隔档就已经隔了一个时空。
后来陪着畅舒鹏妈妈时她一点点向我念叨她的儿子:
他是我的儿子我很幸福。当时在医院时,他说:“妈妈,你要救救我,别放弃我。大家的好我会记得,社会的恩情我也会还。”他很乖,化疗时那么疼从没抱怨过,一直积极配合治疗,在重症监护室醒来时眼睛亮晶晶地对我笑。停了20分钟心跳依然醒来好好的,医生都说这是奇迹。他说,他怕他离开了,妈妈会来找他,他放心不下。他希望就算他走了,我们依然可以好好生活。走的前一晚,他在神志不清的时候还摸了摸了我的脸,还努力扬起头亲了亲我的嘴。他说:“妈妈,有天堂的。”老天一直要压制我,带走了我的畅舒鹏。我也不哭了,我不要变成疯女人。我要反抗他,我要好好活下去,为我儿子一直活下去。
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无数话在心里沸腾,到了嘴边却都觉得不能说。心里压抑非常,只能一语不发紧了紧握着畅舒鹏妈妈的手,希望能给她一点安慰。
出去透气时看到畅舒鹏的姐姐,和他的轮廓眉眼长得极像,很疲惫。我坐在她身边,问她还好吗?她对我笑了笑,说:“他走了,我以为我会崩溃,但没有。到后来的治疗,他实在受了太多的疼和哭。生活总要向前,我现在也可以过自己的生活了。就算心里很清楚地知道他活不久的结局,但从成都辞职到北京照顾他我一点都不后悔,没回来才会后悔。真的很谢谢当初你们对畅舒鹏的关心和帮助。我们给他的,其他父母也能给,你们给他的却是我们和别人无法给的。当初你们在手机上祝他生日快乐,他笑得好开心啊,开着免提,病房里其他人都说好羡慕畅舒鹏有这样的同学。”我轻轻嗯了一声抱了抱她,那一刻的她淡淡说着过去和内心,让我觉得极度脆弱。
大冰说,命运善嫉,总吝啬赋予世人恒久的平静,总猝不及防地把人一下子塞进过山车,任你怎么恐惧挣扎也不肯轻易停下来,非要把圆满的颠簸变成支离破碎,再命你耗尽半生去拼补……
我们无法奢求每一天都金光闪闪,我只是希望活着的每一天都被认真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