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女人抱着膝坐在长廊下。
“是呢,雨水近些年也变多了”来人把披风盖在她肩上。
女人拢紧了些,“今晚身上怕是又要疼了。”
“没事,我陪着你呢”男人握住她的手指尖微微泛凉,却又想温暖她的手。
半晌没听到女孩的回应,男人侧头看去,却发现女人睁着大大的眼睛,眼里充满泪水,“陛下,以前是不是有人也对我这么说过?”
叶玹思愣了愣,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想什么呢,没有”
“可是我为什么突然好难过?”
“小傻瓜,总是瞎想”叶玹思把女孩搂进怀里。却依旧能听到女人压抑的抽泣,以及衣服上落下的泪水。
她身体不好,记忆也不好,经常会忘了很多很多事,包括人。
……
梨川从小身体就不好,别的孩子从小满街跑着玩的日子,她却只能躲在屋子里趴在窗口看着他们,她常常在想如果自己不那么体弱是不是会好一点,她从未和一般大的孩子说过话,陪着她的就只有那些仆人和一本本书,有时阳光充足她还能够晒晒太阳,若是阴雨天窗也不能打开。
也许梨川以为这一生就会这样过去,直到那日遇到了他。
长安城近日来雨水较多,好不容易有这放晴的一天,梨川终于可以坐在窗口看书,还没看几页就听到一个少年的声音,“原来国公府里还有这样一位娇美人。”
梨川寻声望去,眼前是一位玉树临风的少年,白玉冠束起的墨发,红色的锦袍。梨川见过的人不多,可她就是真心觉得这人好看。
“你就是那个国公家身娇体弱的小女儿?”少年说话间便跳上窗台坐在梨川身边。
梨川羡慕身体这样好的人,“是…我叫梨川”她很少与外人对话。
“梨花的梨?是个不错的名字”少年夸赞到。
“我叫君尧,梁君尧”少年自己介绍到,这是梨川第一次记住一个陌生人的名字。
梁君尧凑过身去,“你在看书?念给我听听?”
毫不客气的语气仿佛不是第一天认识梨川,可梨川还是念给他听了,那天她刚好在读诗经,恰好就翻到那页,“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梨川轻柔的声音浅浅的,梁君尧认真的听完,笑着从袖子里拿出一颗糖,趁着梨川不注意塞进她嘴里,“记住我,我过些日子还会来找你。”
说完就跳下窗台,跑远了,梨川嘴里含着糖,有点期待他下一次来。
夜里她悄悄问婢女今日可是有人来府里,婢女说“今日将军府有人来过。”
“哦”梨川隐隐约约记得当朝将军是姓梁的。
果不奇然过了几日梁君尧又来了,他是偷偷翻墙来的,梨川看着他弄破的外衣,却依旧小心翼翼从怀里拿出的糖葫芦,梁君尧笑着把糖葫芦递到她嘴边,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梨川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
吃完那根糖葫芦,梨川筹措了好久才说道,“你的衣服好像破了,要我帮你补补吗?”
梁君尧看了看刮破的地方,豪爽的脱下外衣递给梨川,自己就穿着薄薄的中衣看着温温柔柔的小姑娘为自己缝补。
嘴角挂着痞气的笑,梨川看着都会脸红。
缝补好衣服梁君尧揉了揉梨川的头又走了,梨川看着他走,心里想着他什么时候来,他大概是自己平淡如水的日子里唯一的光。
他每过几日就会来一次,每次来都会带给梨川许多新奇的小东西,带好多好吃的东西。
坐在窗边对着梨川笑。
梨川还是好奇想问问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梁君尧揉着她的头不回答,只是说念诗给我听我吧。
梨川又乖乖念诗给他听。
冬天要来了,天一冷梨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梁君尧最近也不来寻她了,梨川总是夜里咳个不停,咳醒听着屋内的炭火声和屋外的落雪声,数着梁君尧几日没来了。
一天夜里,房中的婢女不知去了何处,梨川又咳醒了,摸着去点灯却看到了黑暗中的梁君尧,多日未见梨川的鼻子有点酸,少年走上前捂住她的嘴,“嘘,别出声。”
接着扯过床边搭着的大氅将梨川裹了进去,抱着她从后门离开了国公府,梨川窝在他的怀里,耳边是他的心跳声,又恍惚听见刀剑厮杀的声音,远处好像火光冲天。
几日后梨川才知道,国公府已经不存在了,父亲和那些仆从都死了,父亲生前最后的愿望就是希望她能活下去,将军府欠着他一个人情,答应他照顾好梨川。
梨川不懂明明自己一副病倒要死的身体又能够活多久,何必大费周章,来了将军府不还是依旧要窝在房里,还成了个一辈子不能说自己是谁的人。
她躲在屋里哭,梁君尧推门进来看着她,塞颗糖在她嘴里,又把她抱进怀里。梨川问他,“你也是因为父亲的原因所以才接近我,对我这么好的吗?”
“不是”梁君尧的手顺着她的长发。
梨川不再问,就任由他抱着。她听到梁君尧问她,“梨川要不要做我的娘子?”
梨川抬起头看他,圆圆的眼睛里是残留的泪水,“我觉得梨川是愿意的。”梁君尧低头吻她,轻声说道,“我第一眼就喜欢你,我的小娘子。”这年梨川十五岁,梁君尧十八岁了,也是婚配的年纪。
将军府都是极好的人,无人反对二人的婚配,可梨川的身体只让二人匆匆拜了天地,喝了交杯酒。
梨川穿着大红的喜袍,透过镜子看着梁君尧为自己拆发簪的身影。
春宵一刻值千金,梨川只听得梁君尧的笑意,梁君尧太喜欢笑了,他若是逗的梨川红了脸他也笑,若是梨川甜甜的唤他夫君他也笑。
梨川总是挑食,他若是不在梨川就会不好好吃饭,梁君尧便在每日用膳时都从军营回来看着她,将她圈在怀里喂她,梨川皱着眉推开筷子“这个不好吃的。”
“怎会不好吃?”梁君尧挑眉,假装凶她“张嘴”。“小丫头要是再挑食,夫君就好好收拾你。”
梨川明明知道他不会收拾自己,明明不情不愿还是乖乖的吃下去。
饭后又要喝药,最近的药越来越苦,梨川每次都皱着鼻子躲,可惜又跑不过梁君尧,就往床里面缩,梁君尧端着药碗稳当当的跨上床,将她堵在里面,逃也没处逃。
只能小眼泪汪汪的喝药,喝完后梁君尧就笑着吻她,再将糖送进她的嘴里。
……
长安城安居乐业太多年,终于有人红了眼,中原这片地方山水好,自是人人想分一块地。
梁君尧领了命就要上沙场,可终是放不下自己的小丫头,看着小丫头舍不得自己却不说,背着他躲在被窝里抽抽搭搭的哭,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成七八瓣。
可梨川还是在那天早晨为了穿上铠甲,将平安符系在他的腰间,“夫君可要平安归来。”
梁君尧吻上她的额头,吻去她眼角的泪。
揉梨川的头发,“乖乖等夫君回来。”
梁君尧一走就是半载,梨川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收到的信都是“一切平安,想你”,她还是很开心。
梨川开始乖乖吃药,她希望身体能好一点,等梁君尧回来那天,她也能跑着扑进夫君怀里,跳起来让梁君尧抱她。
很快又是一年冬天,这年冬天好像格外的冷,婢女点着最好的炭火,还一床床给梨川加着被子,生怕她旧疾复发。
可那晚梨川还是咳醒,浑身都疼的难受,梁君尧没回来,没有人可以抱着她,安慰她,她只能自己忍着,就当她忍得满头大汗要昏睡过去时,突然听到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梨川咬着牙转过头去,就看到了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梁君尧。
满身的破败不堪,人也脏兮兮的。站在床边一副想看她又怕吵醒她的样子,梨川终于没忍住哭出了声,“夫君,我好疼。”
梁君尧再也顾不得满身的脏乱,一把将人搂进怀里,“没事,我陪着你呢,夫君回来了,不怕了。”
梁君尧此次立了大功,陛下龙颜大悦,赏赐了一堆又一堆的东西,可只有梨川看着梁君尧身上的伤红着眼睛。
梁君尧刮她的小鼻子,“小娘子怎么又要哭”
梨川吸着鼻子,“夫君不疼吗”
梁君尧被她逗笑,“你给夫君揉揉,就不疼了。”
梨川真的用小手去揉每一处,还用小嘴乎乎,梁君尧搂着她躺在床上,咬她的小耳朵“夫君没白疼你是不是?”
梨川红了脸,不去看他。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长长久久下去,可战火卷土重来,梁君尧又要走了,此去不知何时归。
梁君尧一走又是几月,将军府这金屋藏娇的事不知何时传到了宫里,陛下年轻气盛一听有美人就来了兴趣,也不管是非就要梨川进宫。
梨川不愿,可那皇上却拿梁君尧性命要挟,梨川只好进宫面圣,薄藤色的衣裙出尘绝艳,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美人,陛下起了色心,梨川被强制留在宫里。
为了梁君尧,皇上一次次的要挟梨川,梨川日日以泪洗面,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身体又垮了大半,天天用药物吊着生存,人也渐渐没了气色。
梁君尧回来了,第一件事就听说自己的小娘子进了宫已经成了皇妃,从小被自己带大的小丫头又怎会这样对他,梁君尧不信。
可他在宫道上看着被抬在软轿上的人,穿着华贵的宫袍,平日素白的小脸上涂抹着精致的妆容,一个眼神也没给他,梁君尧的心瞬间死了大半。
梨川走的远远时,才流出泪来,他忘不了那皇帝明明笑着却说出令人胆寒的话,“你猜若是梁君尧敢靠近你,他会不会被射成筛子?”
“若你让他对你死心,朕还能饶他一命。”
梨川痛苦了哽咽着,更不要说她面对着梁君尧询问,狠心的回答他,“将军虽好那有陛下好,这些年的恩爱就当是最初将军救我这一命,我也算不欠将军了。”
怎么还,怎么还。梨川痛苦的哭喊,“用我这一条命换你一生平安。”
梁君尧怕是伤了心,主动请缨去驻守边关,梨川跑到城墙上去送他最后一程,不知是不是最后一面。
那日之后梨川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少,可陛下却总也不肯放过她,各路的名医寻来为她治病,吊着她一口气。
梨川自己也在坚持,因为她还想再见到梁君尧。
一年半载梁君尧却突然回来了,下面人的谈话传进了梨川耳里,他们说梁将军在边关受了伤,好像伤到了脑子,大多数事情都不记得了,但是却在边关的风沙里捡了个女子回来。
宫宴上梨川见到了那个女子,穿着薄藤色的衣裙乖乖巧巧的跟在梁君尧身旁,说起话来轻轻柔柔,有些挑食,梁君尧就假装凶她。
饭后又和梁君尧一起来拜见她,梨川的手缩在宽大的宫袍里渐渐攥紧。
宫宴结束后,梨川难得撑着身体在宫中走走,御花园里那姑娘靠在梁君尧身上轻轻背着诗,“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梁君尧笑着听着,偶尔替她理理乱掉的头发。
梨川看着,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洒出来,朝地上倒去,闭上眼睛前梨川耳边是婢女焦急的呼喊,还有梁君尧朝她奔来那有些模糊的身影。
他好像把她忘了,可心里却没忘。
许是受了刺激,梨川醒后也忘了些许东西,皇上来看她,她竟然也扑进怀里喊了声夫君。
叶玹思愣了,拍着她的背听太医说着,梨川大概是受了刺激所以记忆产生了混乱。
她还记得以前那些事,却记不清人了,记得有人对她说过那些话却又记不起是谁。常常坐在窗边一个人念着诗,总是重复着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夜里疼到模糊的时候,会突然喊出两句梁君尧,然后又没了声,醒后就又忘了。
后来将军府传来梁君尧大婚的消息,梨川在宫殿上不知怎么就咳出血来,昏睡了半日,醒来时外面就下起了雨。
她一个人抱着膝坐在长廊下。
叶弦思过来找她,梨川转过身问他“为什么我总是感觉好难过。”
“因为你总是瞎想”
“今天晚上我又会疼了,陛下会陪着我吗”
“我会一直陪着你”
“以前有人和我说过这句话吗”
“没有”,叶玹思把她搂进怀里。却听到女人压抑的抽泣,以及衣服上落下的泪水。
这短短的一生,谁又能记得谁一辈子。
其实只要他还活着,哪怕他不爱我了,只要他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