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之诗（6首）
黄小楸
一、岁末之诗
岁末，一岁之末
这令人温暖又心生恐惧的词语
我仿佛第一次认识你
就像课堂上第一次听说“桑榆晚景”
黄昏的村庄，近来频频入梦
从一座苍山到另一座苍山
只有目光的飞跃
却无小鸟的踪影
连绵的寒夜隐藏了雪的讯号
大雪也许明天会到
西伯利亚的大雁早已南飞
离家的终究要回到家乡
这一年平平淡淡，无大事可叙
也有几卷不愿提及的波澜
书写无意义。凡经历的风刀霜剑
我都不奢望来年会烟消云散
原谅我不能体会做梦的快乐
或光鲜，或沉默
夕阳是你，也是我
二、秋宵吟
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
——姜夔《扬州慢》
这风有理由来得很猛烈
我对她的无情并不感到惊讶
她曾是怒号的秋风
是卷走过杜甫屋顶三重茅的大风
这风有理由来得很挑衅
我对她的傲慢并不感到惊讶
她曾是萧瑟的秋风
是让横槊赋诗的枭雄也落泪的风
这风有理由来得很放纵
我对她的凉薄并不感到惊讶
她曾是寂寞的秋风
是陪伴亡国君主和深院梧桐的风
这风有理由来得很潇洒
我对她的不期而至并不感到惊讶
她曾是俊朗的秋风
是鼓励我们饮酒高歌读离骚的大风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
都在寒夜的街头流浪，衣袂飘飘……
三、保卫生活
下班路上，买了两枝雏菊
修直的花茎。粉红的花瓣
都在提示我：这是多么蓬勃的植物
日子如流水，
像在白纸上写字
稀里糊涂，字迹潦草
坐在桌前 嗅着花香
明亮的房间愈加明亮
我感觉到嫩绿的希望
四、空白
如果没有这场颓败的冷雨
她会成为你的情侣
每天夜里，她披着星光
去敲你的窗
她心里有欲望在繁衍
像只迷失的小鹿
多么美妙啊，啜着泉水
等待丛林深处的呼喊
春风荡漾，草木疯长
野兽消失了
你慢下来，缓缓入睡
独自品味寂静的美好
五、床
当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总是梦见被巨兽袭击
数日后我躺在家里的床上
我梦见巨兽被石头砸死
可能又过了很多年，或很多天
我的睡梦里又出现了那些巨兽
六、一刹那
街道开始热闹。车流汹涌
我快步走过人群
挤进罐头般的车厢，侥幸
世界依旧平稳。
看，万家灯火。霓虹闪烁
用呼吸捕捉漂泊的气息。
车窗外往后渐渐移动的高楼
黑暗中也保持着风度
年轻乘客都在低头摆弄手机
偶尔有看书的姑娘，起身让座
皱纹很少的老阿姨也不推辞
跟人谈起大葱和西红柿的价格
车门频频打开，脚步向外
皮鞋，布鞋，也包括运动鞋
都潇洒地踏进了夜风
在这一刹那，我想起某位女诗人
她所谓的“滴水不漏的不安”
也在平凡的日子里与我为伍
但同时我看见熟悉的剧院和天桥
清脆的报站声再次响起
——“安华桥西到了，请您从后门下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