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长大以后干嘛?
放羊。
放羊干什么?
挣钱。
挣钱干什么?
娶媳妇。
娶媳妇干什么?
生娃。
生娃干什么?
放羊。
一段与黄土高原放羊娃的对话。有人把这段话当做笑话,关于没有理想、苟且度日的笑话。
但我宁愿相信这是一个悲剧色彩的故事,关于宿命与轮回的故事。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对于为数不少的人来说,他们没有能力、也没有意愿改变自己的命运,他们习惯于被动地接受生活,接受千百年不变的轮回。
至少在我们居住的地区,方圆百里的当地土著就以几乎千年不变的方式生活着,一间泥为墙、树枝和草的简陋房屋,住着拥挤不堪的一个大家庭。
种植蔬菜和谷物很难,土壤严重沙化,且盐碱很重。打工也难,巴基斯坦经济欠发达,工业基础薄弱,规模不大,对于那些没有文化的劳工,很难有一个找饭碗的地方。
于是,他们唯一的生存方式,就是放牧。
千百年不变的一种生活方式。
而两百公里以外,是卡拉奇。一个充斥现代文化的乱糟糟的城市,国际著名港口。
第一次踏上这片广袤的土地,正值暮色深深。天色阴暗,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在两山之间的缺口后冷冷射出来。
当时被眼前的那一片荒凉所震惊。无边的土黄色戈壁,连绵起伏的群山,有限的几棵灰绿的树,已经群山中因地震而形成的一条狭窄长廊。生命在这里很稀少。包括昆虫、飞鸟,或者人类。
那种苍茫和落寞,让第一次长时间远离故园的我感到心中憋得慌,只想大叫一声以示宣泄。
还好,每走过十几里地,便看到稀稀落落的一群羊。由于很少看到汽车吧,羊群在马路上悠闲散步,处之泰然。我们的车只好停下来,等它们经过马路后,才慢慢启动,离开。
我们的车队出去很远,还依稀看到牧羊人的影子。他依然盘坐在不远处的山包上,面向夕阳的方向做祷告。从车辆驶近直至远离,他几乎没有挪动过身子。
万籁俱寂,而牧羊人在我们的视野中渐渐变小,直到最后,被浓浓的暮色所淹没。
要是我这样呆着,我肯定会发疯的。
但他不会。
他显然习惯了寂静,以致于不愿意在我们靠近的时候,抬一下头,或者挥一下手。也许他并不孤独,他正在和安拉虔诚地对话,心中充满幸福与安宁。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在这个地区,唯一能生活的植物就是带刺的树,那些满树的荆棘能保护它们免受灭顶之灾。但那些饥饿的羊群,能踮起前肢,趴到树干上去咬食荆棘枝上的嫩叶。而我们一不小心碰到那些树枝,身上就是几个小眼,慢慢渗出血来。
几乎看不到草,草早被羊群连根吃掉了;这地方地表没水,根系浅的草无法吸收水份,只有消亡。 树和羊,以这样奇怪的方式彼此共存。
不久以后,我见识了这些动物的饥饿。我们的工地开始施工了,不少水泥袋丢弃在地上。越来越多的牛或羊开始向工地集中,从容地咬食地上的纸质水泥袋,驱赶不去。
我饿。我仿佛听到它们在说。
这地方,以前澳大利亚人来过,呆了几年,走了。
现在,我们来了,打算扎下营盘,大干一番。
从我们营地开始建设开始,外围就开始积聚衣衫破旧、面带菜色的当地人。他们也不说什么,就在外面坐着,等待一个被雇佣的机会。
我们的队伍逐步壮大;外面的队伍也在壮大。
他们之中,或许也有我们看到的那个牧羊人吧。
一天,我们的巴方行政副总裁和我聊天时,意味深长地指着那些干活的劳工说,“他们,真的很幸运。”
是的。他们真的幸运,他们开始认识一些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电、电视、卫星电话、MP4、数码相机……
他们的生活开始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