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社的枫叶红一层一层入侵树根,树根之下深藏一潭水,水质不清,混沌有灵。落日之光掠过,字是从水里爬到纸上,从灰变黑,黑字从瞳孔破入再撞击。“心变不了”的占卜词,一时不能悟道其中意,想到立花北枝头的一句“流萤断续光,一明一灭一尺间,寂寞何以堪。”而我爱如萤火亦明亦灭,今日适合像三百前一样在此守候,月光再上浮一寸,她就会来,我们一起等占卜辞。如果今日宜出行,我便送她前往深山。
三百年后,只有我在留此地,等她从深山归来。卜辞言:今日不宜出行。我依然前往,去寻找我的心。贵船的火车,在或明或暗里穿行,至暗处,我看见熟悉的白色百褶连衣裙,月浮之光在她发间浮现,对,就是那一寸一寸的月光,撼动我。是她吗?
“是你吗。”空气在窒息,在凝固,她看我时,眼神走马灯一样过了很多年。
“你——”
“我,我路过,嗯,不,我准备去深山。”
“你还会去啊。”
“嗯,是的。”
“那里风景还不错。”
“是的,去多了也会厌。”
“不会,有人不会。”
“像你这样的人吗?”
“我是哪样的人?”
她竟然在笑。
“愚蠢的人吗?每年每个月每个星期都去深山等待的人吗?”
“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蠢的人,呵。”
“你可以质疑,不代表没有!你打算躲在那里一辈子吗?”
“我的一辈子是我的一辈子,跟你无关。”
“是啊,你有你的人生,可是三百年了,我在这里等了三百年了。你见过春天的雪吗?见过荷花开了又败,再开吗?”
“我是没见过世面!”
“不,你见过,你只是活在你的过去里!你继续回你的深山吧!不要出来了!”
“我怎么不想出来,可是我做不到,我走不远。”
她的指甲已经嵌进我的胳膊里,这是她的疯狂,也是我的疼痛。这块肉已经不会再长好了。她快要跪下来。我顺着她的的腰椎把她搭在我的肩上,背着她下车。她的眼泪快要湿透我的肩膀,我希望我的肩膀再壮实一点,再有力一点。
“走不远,我就背着你走,我就陪着你。”我说。
世界镇定了一些。路上一些枫叶还没有红透。她说她习惯深山,深山长在她的身上。她厌恶又爱着深山。
我也厌恶又爱着深山,爱深山的一切。自从她前往深山的第一年,她越来越长得像一条蛟,她在深山的一角磨去身上自觉得丑陋的部分,上一次她已经出落成一条似蛇似蟒的形。这次我见她虽然失落但有一些力量,是龙的力量,一只沉睡的龙。她在我的肩上熟睡了,我的后背湿透,也只有熟睡时她才会显出自己真实的模样。有时她从梦中惊醒,她有她的胆魄和力量和梦靥战斗。我知道,这是属于她的搏斗。
她会赢的。
我知道她还是她。
我也知道她已不是她。
我们继续前往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