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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管家艾莉对房客讲述呼啸山庄故事时,房客曾说过一句话:“我的家不是这里,我是来自那个熙熙攘攘的世界,我得回到他的怀抱中去。”那么呼啸山庄所在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呢?我觉得,这里是一个被水晶球罩住、封闭了两个不同场域的独立世界。
球的左半边,是画眉田庄的场域,纯白明亮,象征着文明、开化、受过规训的力量。
球的右半边,是呼啸山庄的场域,漆黑沉重,象征着野蛮、原始、未经驯化的力量。
球的中间,隔着一块厚重的双面玻璃,彼此可视却又互相隔绝。
在恩萧和林惇两大家族因果轮回的爱恨情仇故事中,水晶球内的黑白两极发生了两次惨痛的碰撞、两次偏执的固守,最终通过年轻一代达成了可贵的相融。
两次惨痛的碰撞:
(1)凯瑟琳·恩萧:从呼啸山庄走向画眉田庄,自我认知挣扎导致精神错乱
凯瑟琳·恩萧从小就是一个野蛮生长、不受拘束的女孩,有人认为原本单纯善良的她在与希刺克厉夫长久的相处中沾染上了任性和乖僻,但是我个人觉得,她其实才是这段关系的主导者,她热爱希刺克厉夫,因为希刺克厉夫和她其实是同一种灵魂,他们自带一种野蛮生长、未被规训的原始气息,是没有经过社会规训、打磨的尖锐的形状。
凯瑟琳人生中重要的转折就是偷溜到画眉田庄,走近了文雅、礼貌的林惇家族,这种纯白的文明社会让她内心受到一定冲击和震动,黑白场域的玻璃开始出现一层层缝隙。她开始模仿,不愿意表现出她那粗鲁的一面,可是在内心深处,她的底色还是如同她形容希刺克厉夫所言:是一片长着金雀花和岩石的荒野。
在决定是否嫁给林惇时,凯瑟琳对管家艾莉有一段关于她梦的独白,精准地描述了她内心的冲突和矛盾。对于凯瑟琳而言,真正的天堂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天堂”,亦指高贵的、文明的社会,而是她那从小生长、北风凌冽、原始未开化的呼啸山庄。但文明社会抛来的橄榄枝搅乱了她的心绪,她自称内心深处告诉她,她做错了选择。
如果我在天堂,我一定会非常凄惨。我有一次梦见我在那儿了。我只是要说天堂并不是像我的家,我哭得很伤心,要回到尘世上来,而天使们大为愤怒,就把我扔到呼啸山庄的草原中间了。我就在那儿醒过来,高兴得直哭。
讲到嫁给埃德加·林惇,我并不比到天堂去更热心些。现在,嫁给希刺克厉夫就会降低我的身分,所以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多么爱他,那并不是因为他漂亮,是因为他比我更像我自己。
希刺克厉夫在听到她决心嫁给林惇后绝望出走,她苦等一夜,情绪崩溃后,最终还是进入画眉田庄成为林惇夫人。可当失联已久的希刺克厉夫再次出现在她生命中时,那隐隐根植于凯瑟琳内心的原始力量再也无法抑制。他们互为对方幽暗内心的引子,一靠近就会让彼此内心的力量蓬勃生长出来。她再次陷入一种坚守孤僻自我、还是接受社会规训变得所谓高贵的两难境地,对自我认知、社会定位、身份认同的挣扎,让她最终走向了精神崩溃,到她病逝前,她忘记了任何人的身份、纠葛,放弃了选择。
我带着希刺克厉夫,他是在我灵魂里,而且,使我最厌烦的到底还是这个破碎的牢狱,我不愿意被关在这儿了。我多想躲避到那个愉快的世界里,永远在那儿。
凯瑟琳·恩萧让我看到了原始力量被文明社会触碰到的模样,从最初新奇、试图融入、仍旧内心挣扎、最终无法自我定位的全部历程。
(2)伊莎贝拉·林惇:从画眉田庄走向呼啸山庄,不堪忍受丑陋导致逃避离世。
伊莎贝拉·林惇在父母和哥哥埃德加·林惇的宠爱和保护下长大,天性单纯、不谙世事。当希刺克厉夫这样一个狂热、极致的人出现时,对她造成了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她错误地希望他这种狂热的爱可以专注在自己身上,却不想成为了最后被其利用的工具。
希刺克厉夫回答,“她把我想象成一个传奇式的英雄,希望从我的豪侠气概的倾心中得到无尽的娇宠。我简直不能把她当作是一个有理性的人,她对于我的性格是如此执拗地坚持着一种荒谬的看法,而且凭她所孕育的错误印象来行动。”
到呼啸山庄成为希刺克厉夫夫人以后,她无可避免地感受到这里的野蛮、粗鲁、沉郁,她终于揭开了自己亲手为希刺克厉夫制作的完美面具,发现了隐藏在这面具之下的丑陋和不堪。而由于一开始未能清晰地察觉到这种真相,使得巨大的落差感淹没了伊莎贝拉,更别谈去理解和原谅这种野蛮生长的黑暗,她唯有逃离,才能拯救自己不被其急剧吞噬。
我就像一个灵魂从涤罪所中逃出来似的,连跑带跳,飞也似的顺着陡路下来;然后避开弯路,直穿过旷野,滚下岸坡,涉过沼泽:事实上我是慌里慌张地向着田庄的灯台的光亮直奔。我宁可注定永久住在地狱里,也不肯再在呼啸山庄的屋顶下住一夜了。
两次偏执的固守:
(1)希刺克厉夫:扎根于呼啸山庄,坠入极致野蛮的漩涡
希刺克厉夫是被老恩萧先生捡回来的流浪儿,虽然得到了老恩萧先生的宠溺,但是也因此得到了老恩萧之子辛德雷出于嫉妒的长久虐待。在老恩萧过世以后,希刺克厉夫更是被视为仆人,屈辱地生存。可令人惊奇的是,他好似内心有个黑洞,把所有受过的苦难全都吸融进去,却并不需要任何情绪的宣泄出口,而正是这种极致的隐忍让人觉得可怖。
凯瑟琳成为他人生中唯一的光亮,并不因为凯瑟琳和他不同,反而是因为他们的隐秘深处过于相像,所以他们能够一起释放、一起生长。
两个词可以概括我的未来——死亡与地狱:失去她之后,生存将是地狱。但是,我曾经一时糊涂,以为她把埃德加林惇的情爱看得比我的还重。他不像我,他本身有什么可以被她爱:她怎么能爱他本来没有的东西呢?”
当他失去了凯瑟琳以后,他如同失去了灵魂,也因此坠入了漆黑场域的极端漩涡之中。他没法停止自己的恶意、暴力肆意生长,他偏执地认为只有把所有人都拉入黑暗中,才能获得最终的快感。
在结尾,他被小凯瑟琳和哈里顿的结合所触动,我想,他终于发现,原来真的存在一种模式可以让黑白相融,不必像凯瑟琳一样试图走入光明但因为自我挣扎而精神错乱,也不必像他一样全然走入阴影而无限坠落。但生命已然走到尽头,他内心已一片废墟,已经有人替他达到了圆满,所以他最后想要的,是用精神杀死自己的躯体,和凯瑟琳、也就是实质上的另一个自己合二为一,在荒原之上夜夜守望呼啸而来的北风。
我只有一个愿望,我整个的身心和能力都渴望着达到那个愿望,渴望了这么久,这么不动摇,以至于我都确信必然可以达到——而且不久——因为这愿望已经毁了我的生存:我已经在那即将实现的预感中消耗殆尽了。
(2)埃德加·林惇:植根于画眉田庄,陷入极致文明的牢笼
埃德加·林惇文雅、高贵,在目睹凯瑟琳发脾气、撒谎打人等行径之后,原本大失所望转身离开,后面又心软回去向其求婚。很多人认为埃德加·林惇虽然善良温暖,却极其软弱,无法抵抗希刺克厉夫的恶意,纵容了一系列悲剧。
我觉得,这正如社会规训赋予人们行为模式和道德规范,如何穿衣打扮、如何为人处事,自有一套所谓体面的标准。而埃德加·林惇无法突破自己内心的道德围栏,如果沾染上希刺克厉夫身上的暴虐,就是对他最大的亵渎,所以他宁愿陷入一种自我逃避、又或者是自我沉醉的状态之中。
这是极致文明下,人对自己产生的强烈道德规训,他们会心甘情愿地、完美地演绎自己的社会角色,这并不是指他虚伪,反而对于他个人而言,他认为这才是世界的真相。
一次可贵的相融:
凯瑟琳·林惇&哈里顿·恩萧——完成凯瑟琳·恩萧自我定位的闭环
来自画眉田庄的凯瑟琳·林惇是凯瑟琳·恩萧和埃德加·林惇的结合,她天性善良,却极具个性。
来自呼啸山庄的哈里顿·恩萧虽然是辛德雷恩萧之子,但是小说中也可看出,他无论从实际生活还是自我意识上,都把希刺克厉夫当作自己真正的父亲,他粗鲁野蛮,内心却纯真善良。
在几代人感情的纠葛之下,他们俩放下对彼此差异的成见,最终走入爱河。而他们的结合,并非只是爱情本身。
回顾本书,两大家族的人物姓名在几代人之间重复轮回,正如一开始所言,我认为凯瑟琳·恩萧是故事的主导者,而我们可以意外地发现,最终年轻一代的结合,兜兜转转以后,正是凯瑟琳·恩萧。正如小说中所言:
虽然他二十三岁,她十八岁,但他们都还有很多新鲜事物要去感受与学习,两人都没有体验过或是表示过冷静清醒的成熟情感。他们一起抬起眼睛望望希刺克厉夫先生。也许你从来没有注意过他们的眼睛十分相像,都是凯瑟琳·恩萧的眼睛。
他们的结合,使得凯瑟琳·恩萧兜兜转转、以一种新的方式,在几代人的因果轮回中,最终找到了自我的社会定位和身份认同,在坚守自我和社会规训、野蛮和文明的冲突中找到了一种温柔相处的生存方式。
这一次,水晶球内的玻璃全部破碎,化为纷飞的透明蝴蝶,让原本隔绝的黑白场域互相融合,达成平衡。
我们希望,每一个走入文明社会的人都能找到自己和世界之间舒适自洽的相处距离,不会全然被世界规训丧失自我,又不至于退回阴影中陷入沉沦。愿各位赤诚热烈、自由有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