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风味人间》纪录片,再找来陈晓卿的《至味在人间》细读,那浓浓的乡愁透过字面溢了出来。一物一景,都会联想起小时候,距离远了,爱却越发清晰。
一
如果把厨房比作战场,妈妈就是那个将军,我干后勤,我心里不服气,她光会使唤人,却还是不得不干,一百个不愿意。
每当下厨房,就会想妈妈做饭的样子,遥远的地方似有“魔音”入脑:
“去,给我掐两根葱来”
“把蒜扒扒,要两个就行了,蒜瓣蒜瓣”
“去生姜皮这样快,用酒瓶盖,不然肉都没了”
“芹菜的叶子用筷子打”
“攅肉用红薯粉,嫩”
“汤早就好了,铺个鸡蛋就能吃”
“空心菜的筋儿要这样去掉,老了的不好吃”
有次说起做菜,我说妈妈炒菜快,常常这边炒着那边洗着,菜没备齐就开始炒,她急忙辩解道,说我才没有,我那是让你歇歇眼睛,不然你就看电视。
二
高中课文里有篇《统筹方法》,说的是怎样统筹安排器物和时间,以达到最优化。看妈妈做饭就是个活生生的案例。
只见她在厨房的几个平方间闪转腾挪,常常几个锅齐上阵,钢精锅里海带炖肉汤“咕嘟咕嘟”,炒锅里腰花炒木耳辣椒切成菱形,瓷盘子里透着清冽地,是昨晚腌上的泡椒凤爪,一旁的高压锅焖着米饭“噗噗”地往外撒气,有时是肉片汤,嚼劲Q弹,汤味鲜的不得了。一转眼,《葫芦兄弟》还没放完一集,饭就做好了。
这中间的水和厨余,早就安排妥当,洗菜水留出来擦厨房、洗拖布或者冲马桶,鸡蛋壳放在盆栽旁一个个列队,一不留神,汤做好了葱花落在了案板上......
爸爸喜欢吃饭店里的青椒炒豆腐,长条状,一指长,辣乎乎,软而不烂,还有金黄色的壳,一个字——香!妈妈听说了,就去学,猫着腰到大厨跟前问这怎么做的,回来试着做,总能八九不离十,味道稍差一点,她说家里做饭不放那么多调料。但凡遇到好吃的,过几天家里的饭桌就能看见,妈妈聪明、精力旺盛,总是活得生机勃勃,里里外外张罗,透着说不出来的机灵劲儿。
三
我的老家地处南北交接,多丘陵,饮食的习惯随了南边,正餐是菜+米饭,一年也难见到一次饺子,所以这做饭的手艺主要看做菜水平的高低。
凡事看着容易做起来难,前一阵吃过一次好吃的薏米南瓜粥,我回家试做,结果煮了太久,出锅的时候原本玲珑剔透的薏米已经化得无影无踪了……
我难过地嘟囔:妈妈煮的薏米怎么不是这样呢?一粒一粒的可好看了,用水晶碗盛着,光看着就欢喜,薏米的时间是怎么把握的呢?妈妈好厉害呀。
朋友说,那之前你妈妈肯定试过很多次,说不定第一次也和你一样。我才恍然大悟。
是心意和时间,长久以来,妈妈用心做给她最爱的人吃,一次次地备料、摘菜、翻炒,琢磨我们的口味,做得不好吃的自己消化了,好吃地留给我们,在经济能力之中最大范围地为我们变着花样。
从买菜开始,心里掐着算着拿好大主意,大约做哪几个菜,怎么切好吃、好看、容易熟,等到做的时候,一遍一遍地揣摩,拿捏火候、水分、盐份,雾气腾腾,煎炸翻滚,等到舌头与大脑中枢神经一下子碰撞了,嗯,这样好吃!不能急,要等时间慢慢过去,火候到了,才好。
四
按理说我也应该会做菜。爸爸让我跟着学一学,说你在旁边看着呀,但那时候我贪玩,做完作业以后正好动画片时间到了,让我学着做饭?我觉得做菜很简单,有饭吃就好了炒菜以后再学!心里是这么想的,大人也没有强制要求,等着等着饭做好了,我就试尝,尝多了后来准确无误地能猜出猪肉从冰箱里拿出的时间,夏天拿早了,肉会有点味,放再多地酱油和老抽都掩盖不掉。
妈妈是个过日子的人。60年出生,那时候三年自然灾害,家乡发了洪水,丝瓜能爬藤,一院子的丝瓜吃了一个夏天,好不容易熬过来,所以养成了绝对不浪费的习惯。做得不好吃,会自己吃掉,因为那是钱买的,盛饭的时候放在自己碗里,不给孩子吃。
妈妈的爱,浓度高得炽烈。家里的亲戚问一件事情,她会一股脑儿的把她知道的都告诉你,这样办,那样好,恨不得自己亲自去做。
长大了,我有时埋怨她,买菜不要买那么多,每样少做一点,冰箱里放久了不好,买点贵的好的,现在也不是以前了,讲究个吃得好。说多了,她不开心,翻着白眼说你大了不想吃家里的饭了,嫌弃我做得不好吃了?嫌弃我买得便宜?我蜜汁尴尬。
后来我才明白,她不愿意自己是个没用的人。
她爱我们,在用她的方式爱,她像个孩子,期盼着我们关注她、爱她。
尊敬她,就是爱她的一种方式。
每年的年三十,妈妈会把一大家子亲戚招呼起来,二十几口子一起吃饭,吃过饭了,一摞摞的碟子碗,我是那个“包洗碗”的人。
与快手妈妈相比,我像只蜗牛,从小到大慢腾腾的,得把碗啊盘子啊一个个按合并同类项摆好,妈妈看着我一个个擦那些盐罐胡椒粉小辣椒鸡精盒,眼睛眨呀眨,解开围裙,开心地玩去了。我认为妈妈干活太粗糙,灶台里里外外统统都要干干净净才对,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自信,只会干后勤的我认为自己会做饭只不过是不做而已。
妈妈说看一人菜做的怎么样,看他做完菜的厨房,如果收拾得麻利干净地,这菜做得必定不错,若是做完了饭,厨房狼藉一片还得别人打扫的,也就了了。
在妈妈的字典里,饭做得好吃,还得做得漂亮。
说完年夜饭,再说初一早晨这顿——羊肉面。我在这码字的时候,口水都下来了。
守岁睡得晚,初一早上是不起的。看联欢晚会的时候,妈妈开始拆羊腿,一边嘘着手说太烫了一边趁热手底下加快说冷了就不好拆了。
这羊肉的做法是风干,进入腊月就开始准备一个羊腿,挂在屋檐下,脂肪慢慢就消失了。
另外准备一块腊肉,就是猪肉。一小块,不要多,肥点的。切块备用。
羊腿剁块,放在高压锅里煮熟,趁热撕成条状,一丝一丝的。热锅里放油,辣椒炒香放入腊肉,然后兑水放入羊肉开始炖汤,旁边白水煮面,等羊肉汤冒泡时,放入面条。
然后就是嘁哩喀嚓吃完一碗,天冷下雪也不怕,红红的羊肉汤在酒精炉上煮着。
吃完了,看看锅里的羊肉,再来一碗,辣乎,好吃。
后来到了北方,吃法不一样,单县羊肉汤白白的,自己撒上胡椒粉五香粉辣油香菜,就着一个馍,心里光想着那碗红红的羊肉汤。
复盘妈妈的做饭过程,我也慢慢学着做饭,不浪费食物,也不辜负自己的胃。看《铿锵三人行》里冯唐问俞飞鸿:一个人的时候,点两个菜多啊点一个菜嫌少呀……
我就纳闷,会做饭的人哪里会碰到这些问题?可以同时把早饭午饭晚饭搭配好呀……
不过我一直没学会怎样分辨肉应该是“横切”还是“竖切”,包菜用手撕这个好学,可是案板上的红肉我拿不准,不知道怎么按照纹理切才对,才能做起来更好吃,后来索性放弃。
若是小时候妈妈在旁边,就会拿老家话说:连肉都切不好,怎么办哦……意思是以后嫁人了会让人笑话,然后一把刀拿过去,朝我翻翻小眼神,再比划给我看,就好像将军指点后勤怎么处理物资,扶额。
后来,我去生鲜超市,看到一片一片躺在盒子里的肉时,开心的不得了,好像和妈妈的对峙找到了新的解决办法。
2017年2月14日,情人节。我用爸爸的名义给妈妈发了个微信红包,爸爸是个内敛的人不大会表达。金额是520,妈妈很开心,过了一会妈妈给我发回来个红包,一阵激动,难道是妈妈没要我的?又发回来了?打开一看——5.20元。附了句话:我爱你比你爱我多一点。
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厨房与爱。
记我和妈妈相爱相杀的那些年。
陶炜炜
2018.12.3初稿
2019.2.9 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