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舔狗能有多卑微

文/吴二三

（一）

二十三层的高楼，我一跃而下，结束了“第二条”生命。

（二）

记得上次也是这个地方，以同样的方式，我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在身体极速下坠之时，我并没有同传闻那样，看见人生的走马灯，只是在躯体与地面碰撞的那一刹，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名老者，他大手一挥，我便感觉时间停滞了。

“年轻人，你阳寿未尽，为何寻死啊？”

我漂浮在空中：“因为不想活了，也没有勇气去面对生活。”

老者叹了口气：“原本我是可以救你的，奈何你肉身已毁，灵魂就算是回归也无力回天了。”

我淡然一笑：“这样也好，反正我也没想着要回去。”

“多好的年纪啊”老者叹了口气：“你难道就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吗？”

沉默了一会，我说道：“留恋的自然是有的，遗憾也有很多。”

老者沉思片刻，说道：“这样，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回去把遗憾的事做完，但完成之后你必须回到这里接受死亡的结果，借此作为你阳寿未尽的补偿，如何？”

“别人的遗憾可以吗？”

“不行！”

“那如果说，她的遗憾便是我最大的遗憾呢？”

老者望着我沉默了许久，才叹了口气：“去吧，不过只能靠你自己的手段去完成。”

说罢，他消弭于我眼前。

（三）

我口中的她，是我高中的同桌，有着很好听的名字。

至今我都还记得初见她时的情景，作为转校生，我怯懦地在讲台上做完自我介绍后，老师伸手指了指她旁边的空位，告诉我这里便是我的课桌了，走向她时，她主动站了起来，伸出手对我说道：“你好，我叫周南，以后就是你的同桌了，请多多关照。”

那一刻，在她眼里，我看见了一片星空。

我红着脸强作镇定与她握手，却压抑不住心口疯狂地跳动。

后来，在学习《关雎》这首诗的时候，她告诉我，她的名字便源于此处，因为她父母便是因为这首诗相识相恋。

自此之后，每当我读起这首诗之时，脑海里全是她的身影。

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开始写诗，写了满满一大本，诗里全是她，希望在这本诗集写完的那刻，她能够真正的走进我的诗里来。

高三，是个抉择的年纪，有着不可逃避的迷茫，每逢课间，总能见到她撑着小脑袋呆呆地望着窗外，而我总是撑着头呆呆地望着她。

我问她：“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她笑着说：“我喜欢的是建筑师那样严谨的男孩，做事情一丝不苟的，超级迷人。”

我看着她眼里闪烁的小星星，弱弱地问：“文艺青年你喜欢吗？”

“我才不要呢！”她皱着眉说道：“那些文青大都无病呻吟，都是些理想主义者，我喜欢现实点的。”

“那你想考哪所大学啊？”我有些失落，岔开话题。

“虔州大学，我超喜欢这个城市，而且这个学校的校区也很漂亮。”

我笑着摸摸她的头：“加油哟，你一定会考上的！”

她摇摇头甩开我的手，佯装嗔怒道：“别摸我的头，会变笨的！”，随后又笑着对我说：“你也要加油喔！”

我偷偷记住了那所学校，高考结束时，她如愿以偿地进入了心仪的大学，而我，也考上了她所在城市的一所大学，学的是建筑。

我们的关系由同桌，变成了同乡。

（四）

我们仍旧是无话不谈的好友，用她的话来说，我们是“闺蜜”。

身处异乡，她有些不适应，旁人眼中乐观的她也有胆怯与阴郁的一面，而我，成为了她在这所城市里的唯一精神寄托，对于她的生活，我敢说没人比我更加了解，哪怕是她父母也不能。

直到，她找了个男朋友。

那天，她来找我，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神态，对我说：“我跟你说，刚才我的学长向我表白了，我超级紧张。”

我也超级紧张：“那你拒绝了吗？”

她脸红着低下头：“我答应他了，他人真的挺优秀的，是我们学校文学社的社长，很有才华。”

我感觉心里像是被人重锤了一下：“你怎么能答应呢？你不是最讨厌文艺青年吗？”

“我感觉，他不一样。”她抬起头，眼里星空闪烁。

我主动地慢慢淡出了她的生活，不想给她的感情带来什么困扰，但自始自终，我都扮演着树洞的角色，倾听着她的一切。

她的男朋友也会写诗，给她写了很多，几乎每首诗她都念给我听，我还知道，几乎每首诗她都小心翼翼地拿纸抄好，藏在枕边的盒子里。

她说的没错，那个男生的确很有才华，与我不同，我就是个无病呻吟的文青。

我的诗集也写完了，没有送出，埋在了公园的人工湖边。

如果一切都按照这个剧本发展下去，他们一定是很美好的一对，而我也就能放心的退出，寻找我的新方向，可惜事与愿违，那个男的半年后出轨了。

小南哭得很伤心，问我为什么，是不是她做的不够好，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眼前哭成泪人的她，自己在心底不断反思，一定是我做得还不够好。

如果真能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想帮她，帮她避免伤害。

（五）

在老者消失的那一瞬，我感受到一种灵魂抽离般的痛楚，眼前闪过无数生活片段，待片段停止时，我回到了过去。

小南坐在我面前，说道：“我跟你说，刚才我的学长向我表白了，我超级紧张。”

看着这熟悉的场景，我在心底暗道：“这次，我一定要阻止你。”

“小南啊！”我笑着说：“你现在刚上大学，不着急谈恋爱的，而且大学里头的恋情很不稳定的，你对他也不够了解，不清楚他人品怎么样，还是不要急着答应吧。”

“啊，这样啊？”她低下头，忸怩道：“唉，可我已经答应了人家，早知道先问问你好了。”

“没事啊，你现在拒绝也不晚，你就告诉他，你刚才只是不好直接拒绝，回去想了想，觉得还是不想那么早谈恋爱。”我不愿放弃，接着劝说道。

她红着脸思考了一会：“还是算了吧，我都已经答应人家了，何况，我能感受出，他对我是真心的，而且他真的超级有文采，我看过他的诗，写得可好了。”

“会写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会呢！”我扬起头：“谈恋爱人品才是第一位的，我看他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我的头：“看把你能耐的，我怎么没见过你写诗？你都没见过人家，就说人家人品不好，文人相轻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

我还想说什么，她开口打断了我的思路：“好啦好啦，我不会那么快就沉进去的，我还得考察一下呢，你就放心啦，已经答应的事情不能随便反悔的，你会支持我的吧？”

她的大眼睛望着我，期待着我的回答。

“唉，好吧，你一定要小心。”

我还是无法拒绝她的一切请求，不过没事，这次我不会像之前那样放任她了，我会帮她认清那个男人的真面目。

此后，她每次说要和男朋友出去约会，我都会以“帮忙考察”的名头一起跟去，虽然亲眼看见小南与他相处时甜蜜的样子心里很痛，但是为了帮她避免伤害，我坚持了下来。

那个男人的确优我数倍，不论是家境还是颜值，都是我无法企及的存在，有一种名为自惭形秽的情绪在我心底悄然蔓延开来，如果他不是个渣男的话，我愿意亲手将小南的手交到他手里。

这样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我还是没有发现他的任何毛病，小南却突然找上了我：“对不起哈，我男朋友有些介意我俩走太近，以后我和他约会的时候还是不要带上你了，不过你放心，我们还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这让我有些无奈，不过，难不住我，他们每次出去约会小南都会告诉我，而我，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与他们偶遇，然后跟在他们身边，当一个超大号电灯泡。

可是，这样行动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小南也开始慢慢疏远我了，他们出去约会也不告诉我，这种感觉让我很不好受，我去找过她很多次，她都以各种原因推脱，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她才对我说：“我知道你很关心我，可是我男朋友真的很介意，你的关心也干扰到我们的正常生活了，我很感激你，但是，为了我们大家，以后还是保持一些距离比较好。”

（六）

我同之前一样，慢慢地退出了她的生活，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次我是被动的退出，同时也失去了当树洞的机会。

我很想再努力一把，接近并拆散他们，可是，我无法忤逆她的话。

“最后一次了！”我在心底告诫自己。

自我发现无法阻止小南与渣男相恋的那刻起，便开始在关心一个日子，那个日子是小南生活的一个转折点，也是我生活的一个转折点，如果那天的事没有发生，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就在今晚，小南把一切都交给了那个男人，不论是否会被她厌恶，哪怕以后成为仇人，我都要去阻止。

我带上了我的诗集，反正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并且很快我也难逃一死，倒不如趁着今晚表明我的心意。

时间与地点在我“死”之前那个时空小南已经告诉过我，找到并不算难，我穿了一身自以为最体面的衣服，直挺挺地站在宾馆楼下。

见到我时，小南脸上闪过几分惊慌与错愕，她有些尴尬地向我打招呼：“这么巧啊，你也在这里。”

我走上前去，看着她的眼睛：“小南，我知道今天你要做一个很重要的决定，之前你所有决定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你，今天，我想争取一下，也希望你给自己多一个选择，跟我走吧。”

她后退了几步，十分紧张地观察着男朋友的脸色。

“我就跟你说了这小子对你图谋不轨吧？男女之间哪来的什么纯友谊，都跟踪到这里来了。”她男朋友一脸不悦地看着我：“看在你之前挺照顾她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你赶紧给我滚。”

“你大爷的！”我再也忍不住了，上去给了他一拳，他刚想还手，小南却拦在了我的身前。

“你过分了！我把你当朋友，但是你不能来干扰我的生活，你走吧，以后我们不要来往了。”说完，她转头，一脸心疼地挽着男朋友走进了宾馆大门。

我站在楼下，看着一切发生，心底涌出一股深深地无力感，哪怕是命运给了我一次重来的机会，倒下的墙依旧是朝着它将要倒下的方向去的，站在墙下的我哪怕粉身碎骨，也不能改变什么。

天慢慢黑了，我仍旧没走，站在远处看着宾馆的窗口，猜想着究竟哪个窗口里头装着我的小南，我希望是亮着灯的那间，人类对夜晚的侵袭从未停止，汽车咆哮着在道路上肆意驰骋，带起的风在路旁花坛中不断游走，使得星点般的花草欢愉地轻颤着，我跟随汽车行进的方向望去，尾灯投射出的，是一抹殷红，路上车很多，每当有车行过时，都能明显感觉到大地在颤动，终于，随着“噔”的一声，头顶的路灯亮了，向着神秘的夜空肆意的洒下星点淡白色的微光，宣告着夜的开始，我看着这一切，从怀里默默掏出自己撰写多年的诗集，扔进了垃圾桶。

老者的身形出现在我眼前：“行啦，小子，机会也已经给过你了，现在事情做完了，你该履行承诺了。”

我摇摇头：“我会守信，请您放心，但是，我求您再给我一段时间。”

“你还不甘心吗？”老者问道：“正如你所见，很多事，并不是你插手就能够改变的，改变了故事走向又如何，结局终究殊途同归，我给你一次机会也是想让你明白这点，好安安心心的离开。”

我望向老者：“我没想着再去改变什么， 只是我需要一段时间，因为，我知道她需要我。”

（七）

渣男劈腿了，在我看见小南打来的电话的时候便已知晓。

故事的结局的确没有发生什么改变，我陪着她，带她去疯，去玩，去忘记这段伤心事，正如我先前做过的那样，只是这次，我深知自己时日无多了，因此倍感珍惜。

又过了一段时间，她红着眼睛告诉我，她怀孕了。

这一切，我都知道会发生，因此，我提前做好了准备，她住院所需的钱我早就准备好了，弄的是校园贷，现在的我与之前不同，我清楚的知道，这几万元的欠款以后会滚得多大，也明白这个钱才是我真真正正的催命符，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事实上，这个手术要不了这么多钱，只是我想让她再吃点好的，不要留下什么后遗症。

手术很顺利，只是她还有些虚弱，脸色煞白，眼睛里头也再无当年的灵气。

“我是不是很傻，明明你都这样劝我了，我还是要去做？”

我摇摇头，伸出手去抚摸她的小脑袋：“你不傻，傻的是他，居然错过了你这么好一个女孩。”

她笑了，挣扎着摇了摇头，佯装嗔怒道：“别摸我的头，会变笨的！”

我也笑了，不管发生了多少事，小南还是那个小南。

笑过后，病房陷入了沉默，看着她虚弱地模样，我很愧疚：“小南，对不起，我还是没能保护好你，让你的人生里留下一个遗憾。”

她抬起头，很认真地说道：“其实我并不觉得遗憾，哪怕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这么做，因为我爱他，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里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日子，虽然他做出这样的事，我也只是感到难过而已。”

我陷入沉思。

许久，她问我：“之前你说过你也会写诗，下次带给我看看怎样？”

我看着她，摇摇头：“我那是骗你的，我从来就不是个诗人。”

（八）

小南出院了，在我的悉心照料下，她的生活慢慢地回归正常，而我此刻正在攀登那栋曾经夺走过我生命一次的高楼，去履行我的诺言。

站在天台，我回忆起上次“死”的时候的场景来，那时候，我的心里很害怕，需要不断地看着手机里头的催债信息来强迫自己，而现在，我很坦然，因为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任务。

小南的遗憾本就不存在，因此，我的遗憾也不存在了。

已是傍晚，太阳还没落山，天边便出现了一弯皎月，我看着天上的月亮，想念着我心底的那一抹白月光。

纵身一跃，我的身体极速坠落，渐渐的，我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开始与肉身分离，并且停滞在了空中，我便已一种灵魂的形态，在半空中看着自己的躯体下坠，在地面上绽出一点朱砂痣。

诺言已经完成了，所幸没有丝毫痛楚，我的灵魂失去了肉身的束缚，得到了真正的解脱，在这座城市的上空漂浮着，寻找着，终于我找到了，我飞身下去，朝着小南眼里的那片星空，那是我最期待的葬身之地。

（九）

这座城市的另一头，小南走在行道上，看着人来人往，第一次在这座喧闹的城市里体会到了一份别样的安静，突然，她停了下来，捂住眼睛，两行清泪落下。

“你怎么了小南，是不是又难过了？”朋友上前关切地问候道。

小南摇摇头：“没事，刚才风太大了，眼里揉进了一粒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