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尘间红叶
盛夏的午后,太阳炙烤着大地。屋后的白杨树叶子低垂着,蔫了,风纹丝不动。趴在枝叶间的鸣蝉,声音嘶哑,好像中暑了。
屋里的黑白电视机正在播放《霍元甲》,打斗正酣。孩子们屏住呼吸,父亲也被吸引住了,连饭后的歇晌都舍弃了,与我们一起端坐在电视机前,看得津津有味。
屋后的窗上,传来“啪啪”几下重重的拍击,我听到有人大声呼喊父亲的名字,是村里的老支书呢。父亲答应着,连忙向外走去。
不大会儿,父亲领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走进了家门。他一边走,一边大声招呼歇晌的母亲,“孩子她娘,来客人了。”声音里透着欣喜和兴奋。
我丢下电视剧,几步窜到他们面前,打量着父亲背后的男人。他高高瘦瘦的,穿一件白色长袖衬衫,还有一条洗的发白的旧军裤,身上斜挎着一只军用书包。
他比父亲年轻,白白净净,像个文化人。母亲也走到跟前,热情地招呼他。他笑着喊母亲“嫂子好。”父亲对我们介绍他,是早先部队的老战友。
趁着父亲为他打水洗脸的功夫,母亲走到院里,询问,“他是哪里来的,怎么从来没有见过?”父亲也低声说:“他说以前是部队的文书,我当时是炊事班班长,他认识我也不稀奇,可我真的记不清他是谁了,十几年了,模样都变了。”
母亲瞅着父亲的背影,心里只犯嘀咕:自己的战友还有不认识的?她转身进了厨房,烧水做饭。他说从市里赶过来的,凭着手里的老战友通讯录,查到父亲的地址,一路打听才找到家门。
父亲吩咐我打两斤烧酒,切点熟肉,这可是过节贵客的待遇。想着可以跟着打打牙祭,我爽快地答应了。母亲在一旁直叹气,她是担心下半个月的生活费又没有着落了。
整整一个下午,父亲没有下地,陪着他扯东拉西,很快酒没了,肉也光了,我的美味泡汤了。到了晚上,母亲多烧了几个菜,都是自己田地里长的,父亲不好意思地挠挠耳根,“随便吃点吧,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他笑着推让,“好说,好说。麻烦嫂子了。”
临睡前,母亲把我的被褥收拾到她的屋里,从衣柜里拿出洗好的被单和被罩,重新铺好,让父亲和他一起睡。
半夜醒来,发现母亲倚在床头,父亲那间的灯还亮着。母亲打发我,喊一声父亲。父亲进屋兴致勃勃对母亲说:“不用担心,虽然我记不清他了,但他讲起老战友们和连里的事迹都对的上,不会有假。”
父亲仿佛回到了青春热血的岁月,一脸幸福和满足。母亲也安然入睡。
第二天早上,母亲准备做饭。父亲悄声对她说,老战友遇到难处了,他拉大豆的货车被扣在我们市里,想借点钱打点关系。母亲显然有些不快,“到哪儿弄钱去?”
父亲陪着笑脸,“不是还有前几天刚领出来的卖粮食的300元吗?”母亲生气地把抹布丢在灶台上,“你别打那300的主意,孩子暑假后又要交下学期的学费,到时候你拿什么填窟窿?”
父亲有些为难,搓着双手,叹了口气,走了。饭后,母亲一个人去地里干活了。父亲留在家中。
我趴在窗台上,看见那人脚步轻轻,穿过院子,去茅房。出来时,他在茅房门口站了一会。不想一直用铁链拴着的黑子,一下子挣脱了狗绳,向他扑去。我在屋里,大喝一声“黑子!”父亲问讯跑过去,只见他弯着腰,蹲在地上,死死捂着腿,坚决不让父亲查看,“没事,没事,只擦破了皮。”
父亲一再要求他,一起去乡卫生院打针,他说:“来不及了,那边的事还等着处理呢。”
父亲迟疑了一下,转身回屋,取了钱,递给他。他收下了,一脸感激,还对父亲保证,“我还快就回来,到时候还要麻烦大哥,帮我张罗着在村里收大豆。”父亲爽快地答应了。
他前脚走,母亲后脚赶回家。在院里撞见父亲,劈头就问,“人呢?”“走了啊。”父亲答道,“完了,你把钱给他了。”父亲点点头。
母亲叹了口气,“就知道你耳根子软,他不会再回来了。”父亲不语,她接着说,“一大上午,我的右眼皮一直跳,老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啊”
“咱家的狗还把他给咬了。”我从母亲背后钻了出来。
“真的,咬的啥样?”母亲脸上写满怀疑,“黑子一直拴着呀,谁把它放开的。”
“不知道,爸领他去打针,他不去,拿了钱,就走了。”
“他会回来的,还让我帮他张罗在咱村收大豆呢。”
一个月过去了,一年又一年……他真的再也没回来。
母亲每每提及,父亲哑口无言,蹲在大门口,看着高高的天。母亲不忍心继续责备他,故作轻松地说:“咋了,还惦记着你那300元钱呢。”
父亲摇摇头,“我只为咱家的狗咬了人家,心不安啊,他还是我的老战友呢。”
end
(30天微写作,短篇练习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