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到狗屎的那一刻，就知道这个月的第三双鞋又报废了。黏腻的触感透过鞋底传来，那股恶臭即使在零下五度的冬夜里也清晰可辨。我扶着路灯杆，用力在旁边的积雪上蹭着鞋底，心里把那群不文明养狗的邻居骂了个遍。
"又来了！"我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
我们阳光小区是个二十多年的老社区，六栋楼住着近千户人家。半年前，物业提出涨物业费，从每平米一块二涨到一块八，业主们集体抗议，拒交费用。物业干脆摆烂，保洁从每天清扫变成一周一次，最后彻底消失。监控设备"恰好"全坏了，连路灯都有一半不亮。
但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遍地开花的狗屎。
小区里至少一半业主养狗，大多数遛狗不牵绳，更别说清理粪便了。以前有物业打扫勉强能看，现在整个小区就像个露天狗厕所。草坪上、步道上、儿童游乐区，甚至楼道和电梯里，处处埋着"地雷"。
我摘下眼镜擦了擦，五百度的近视让夜晚的小区更加危机四伏。走到三号楼下的公告栏时，我看到上面贴满了各种愤怒的告示：
"请文明养狗，清理宠物粪便！"
"遛狗请牵绳，小区不是动物园！"
"再在电梯里拉屎，别怪我下毒！"
最后一张明显是新贴的，字迹潦草得几乎飞起来。我冷笑一声，从包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A4纸和胶带，在最显眼的位置贴上了我的"杰作"：
又没拉倒你家里，都在狗叫什么。
落款是"全体养狗人士"。
我后退两步欣赏自己的作品，纸上的字体我特意用左手写的，歪歪扭扭像个没文化的人。这张挑衅十足的告示就像一颗炸弹，只等明天被人发现。
"让你们也尝尝被恶心的滋味。"我喃喃自语，裹紧羽绒服向家的方向走去。
第二天是周六，我睡到自然醒，打开手机时发现小区业主群已经炸开了锅。99+的未读消息，最上面是一张照片——我贴的那张告示。
这是谁干的？太缺德了吧！3-602的张阿姨率先开火。
养狗的出来走两步啊，不是挺能说的吗？来自2-501，头像是个篮球少年。
每天踩狗屎还不够恶心，现在还有人挑衅？5-302发了个愤怒的表情。
我捧着手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群里的火药味越来越浓，那些平时活跃的养狗业主却集体沉默。他们知道那张告示不是自己贴的，自然觉得骂的不是自己。
直到一个叫"钢铁侠"的ID加入战局。
你们这些养狗的特么没一点素质，不牵绳乱拉屎，还有脸说这话？钢铁侠的发言像一桶汽油浇在了火堆上。
我翻了下群成员，想起这个"钢铁侠"是6号楼的刘强，三十多岁的单身汉，在附近汽修厂工作，出了名的暴脾气。
这位业主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辞，保持你的涵养不要以偏概全，我们都是文明养狗，跟我们特么没什么关系。终于有养狗人士忍不住了，是1-702的李老师，教语文的，平时总在群里晒他家金毛的照片。
刘强根本不买账：别吹牛逼，我话撂这，你们养狗就每一个有素质，但凡文明养狗，小区不会遍地狗屎！
这句话像打开了闸门，所有养狗业主都加入了骂战。群里的消息刷得飞快，从讲道理迅速升级为人身攻击，最后演变成"亲属保卫战"——大家为了各自父母祖宗的安全拼命输出。
我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场混战，时不时用小号添把火。深藏功与名。
下午出门买菜时，我特意绕到公告栏查看。果然，我的告示旁边多了十几张新贴的，内容一个比一个激烈：
遛狗不牵绳 就是狗遛狗
遛狗不铲屎，出门车撞死
没素质别养狗，公共区域不是你的卫生间
小区里有就算了 现在楼道里，电梯里也有狗屎，让人怎么走
你们养狗的不改，我就下yao了 水家宝贝死了，别跟我比比来来
我差点笑出声，这些居民的创造力真是令人惊叹，就是文化水平有待提高，拼音和谐音字都整上了。
"看什么呢这么开心？"
我转头，是住在对门的赵大爷，手里拎着两袋垃圾。
"没什么，看看这些新告示。"我迅速收敛笑容。
赵大爷摇摇头："唉，这小区是越来越乱了。我早上遛弯，差点踩到三坨屎。"
"养狗的太缺德了。"我附和道。
赵大爷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小王啊，你...没养狗吧？"
"当然没有。"我心跳突然加快，"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赵大爷压低声音，"昨晚我起夜，好像看见你在公告栏那儿贴什么东西。"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但赵大爷接下来的话让我松了口气。
"我老花眼，看不太清。不过要是你也受不了那些狗屎，我理解。"他拍拍我的肩，"但挑拨离间不是办法啊。"
我干笑两声："赵大爷您说笑了，我哪有那本事。"
告别赵大爷后，我决定去小区转转，实地考察我的"战果"。儿童乐园旁的草坪上，几只没栓绳的狗在追逐打闹，它们的主人聚在一起聊天，对脚下的粪便视而不见。一位妈妈拉着孩子小心绕行，脸上写满厌恶。
"妈妈，为什么到处都是狗粑粑？"小女孩天真的声音不小，那几个养狗人明显听到了，却假装没听见。
"因为有些人不讲卫生。"妈妈故意提高音量。
一个烫着卷发的女人终于转过头："说谁呢？我家宝宝可都是在家拉屎的。"
"是吗？那它现在在干嘛？"妈妈指着正在草坪上排便的泰迪。
卷发女人脸色一变，急忙掏出塑料袋："宝贝等一下，妈妈这就——"
太迟了，泰迪已经完事，欢快地跑开了。女人尴尬地站在原地，手里的塑料袋显得无比可笑。
我悄悄拍下这一幕，准备晚上发到群里。矛盾需要进一步激化，最好能闹到社区居委会甚至派出所。既然好言相劝没用，那就让问题大到无法忽视。
回家路上，我在6号楼拐角处看到一个佝偻背影。是住在一楼的周奶奶，八十多岁了，正颤巍巍地用废纸板铲起一坨狗屎，扔进随身带的塑料袋里。
"周奶奶，这不是您该干的活。"我走过去想帮忙。
老人摆摆手："没事，我反正闲着。这些年轻人啊..."她叹了口气，"我养了一辈子狗，从来都是自己收拾干净。现在的人怎么这样..."
我愣住了。周奶奶确实养了只老京巴，每次见她遛狗都牵着绳，手里必备塑料袋和铲子。
原来不是所有养狗人都不文明。
晚上，群里又爆发了新一轮骂战。有人上传了下午泰迪在草坪拉屎的视频，卷发女人恼羞成怒，声称要起诉侵犯她家"宝宝"的肖像权。刘强则威胁要组织人每天晚上在小区巡逻，见到不铲屎的就拍照曝光。
我躺在床上刷着这些消息，最初的快感却淡了不少。周奶奶佝偻的背影总在我眼前晃悠。
手机突然震动，是物业主任发来的私信：王先生，听说您在组织业主反对养狗？居委会明天要开会讨论这个问题，您能来参加吗？
我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事情正在按我的计划发展，可为什么心里不那么痛快呢？
窗外传来几声狗叫，接着是主人的呵斥声。我走到阳台，看见楼下一位年轻人正弯腰清理狗的排泄物。月光下，他的动作认真而熟练。
也许，问题从来就不是狗或者养狗的人，而是那些缺乏公德心的主人。我的"复仇"是否也伤及了无辜？
我回复物业主任：明天我会准时到场。是时候改变策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