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风很大|对不起,没能带你衣锦还乡

图片发自简书App

01

你看,秋天的风仍旧来的这么突然,就像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的那些秋天。

黄了叶子的银杏树,并不和煦的秋风,帅气飘扬的风衣,行色匆匆的人群,以及听得见的雨滴。

你曾在观音堂的废旧民房中,捡到一只流浪狗。你没有女朋友,没有工作,也同样没有人民币。可你还是不忍心,带回了一只流浪狗。

建筑工地的泥巴土,粘在了你灵魂里,你说你要从这里开始,养活自己和那条流浪狗。干活时,你会和其他在工地的人一样,带上安全帽,套上带胶手套,汗水顺着蓝色的工服纤维,迅速的爬向地面,在地上砸出一个小小的坑。

你会趴在锈迹斑斑的架子上大声的唱歌,你的腔调属于陕北的高亢。你的脚下是凌空而起的楼层,没有多少安全措施,只有生锈的铁架子和绿色的网布。可我分明看到绿色的网布之下,是陕北的黄土塬,你头上黄色的安全帽分明化身成了羊肚肚手巾。仿佛是一只白色的鹰,即将展翅于天际。

浓重的鼻音腔调,带我回到曾经我们成长的故居旧地,窑洞外是巨大的石磨盘,即使风吹日晒也无法将它毁灭。

窑门口挂着的干辣椒,整齐的像过年时放的红色鞭炮。大串的玉米棒子,吊在屋檐的光影下。光线强烈的正午,我们看着玉米泛着黄光,和着辣椒散发的红色,在那些阴晴的秋日水分蒸腾。

02

听说鱼有七秒钟的记忆,我无数次的庆幸,我被赋予了人类的身躯,我有绵长的记忆,以至于时至今日,我还能回忆起我们的初始。

我清晰得可以翻出每一个细节,从思绪中拉出一本陈旧的笔记,上面的一笔一画,我都不曾忘记,都是关于你。

人潮拥挤的火车站,和所有大大小小的火车站没有什么不同,吵杂的声音,拥挤的人群,五颜六色的行李包,笑声,哭声,嬉闹声斗混杂在这一片土地。

我在你的身旁坐了下去,我们座位相邻。我红着眼给家人打电话,诉说除了拿在手里的手机,其他皆被人顺走。电话挂断后,我从衣兜里找纸,想要擦掉因为哭泣而流出的鼻涕。

你用手轻轻的拽了拽我的衣角,我看见你黝黑的脸庞闪过的不好意思,你的陕北强调像是黄土高原上飞扬的黄土,浑厚浓郁。

你说:“你是陕北哪里的,也是去北京吗?”

我警惕的点了点头,看着你努力的想要释放善意,却又局部不安的样子。你紧张的将手在洗的发白的牛仔裤缝上来回搓着,咧着嘴笑着,露出一口白的反光的牙齿。

后来你告诉我,“我看你哭的样子,心中就不忍,我从你身上看到了我自己。”

是啊,我身上有你的影子,你身上有我的样子。我高考失利,你也是,我们在年少的日子,迫于生计,赶上了时髦的北漂。

我们都一样,握过刨土豆的铲子,砍过干黄的玉米,我们的手掌摊开都有陕北那片土地留给我们的黄色厚茧子。日头和黄土粗犷的勾勒出来我们的棱角。只是我没有你的健壮肌肉和黝黑的皮肤,较你比起来,我倒有了几分斯文气息。

但我们的眼神都是倔强,眼中揉杂着憧憬与期望的光,眉间满是向往和坚强,但谁也没看到于这座古城比起来,我们面庞的青涩和稚嫩。

我想,我们吃点苦没关系,因为我们终会衣锦还乡。你说,我们会在这里成功,穿成人模狗样,擦的锃亮的皮鞋狠狠的砸在黄土上。

03

我们不知道,这座人人向往的城市,张着血盆大口,冷眼看着天南海北的人,满怀期待的走进来。

它猛然间闭上嘴巴,所有的天地都黑暗了,只听见消化液腐蚀梦想的声音,然后天亮了,吐出森森白骨。

有多少美好的向往,便会有多少无情和惆怅。我至今不会忘,我们流浪在五环外,看着一个不知名的别墅区,那里进出打扮靓丽的女子,和我们没见过的跑车。

观音堂的车站在两条路的中间,旁边有卖煎饼果子的小摊。我们看着掉漆了的站牌,那上面方方正正的文字,对我们来说只是文字。我们不知道它们组合起来代表的一方天地,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

我们背着鼓鼓囊囊的蓝色帆布大包,流浪在这座城市的边缘。这里破落,荒芜,和我们镇子上一般无二,只有高昂的房租让我们清醒,原来这里是繁华都市的边缘地带。

快要倒塌的民房,门口有一个被苍蝇驻扎的垃圾堆,食物,残羹,破衣,用过的卫生纸,五彩斑斓的塑料袋以及缺胳膊少腿儿的桌椅板凳。

因为房费便宜,这里成了我们记忆中的基地。绿色的劣质木门,总是被人踹开,被翻乱的行李,和丢失的钱财。

潮湿的墙皮,鼓起了大大小小的包,时常会在我们熟睡时,掉落在我们的脸上和被子上,翻个身将其碾碎,白色的粉末被沾惹在了被子上,衣服上,和皮肤上。

夏天的夜晚,空气总是那么燥热难耐,床头的小风扇咯吱咯吱的摇着头,我们会脱光衣服,穿着一条内裤,在院子里,打一盆水,哗啦一下,从头浇到脚底板。

水珠在你蜜色的肌肉上舍不得离开,昏黄的灯光下,你肌肉的纹理像极了大卫的雕像。当年非主流正盛行,隔壁画着全包式眼线,带大圈耳环,红色头发像被炸开的女人,总会带不同的男人回来。

无论何时,总能听到隔壁女人大声的呻吟和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在工地累了一天的你,狠狠的啐了一口,牙齿紧紧的咬住,黑暗中,我看到你太阳穴一跳一跳的青筋。

我也沉沉的睡去,工地上的活总是干不完,在这里为了生存,我们只能去干这种被很多人瞧不起,不体面的“肮脏”活,只为了活下去,为了不那么灰头土脸的回去。

04

夜深,我们听得见彼此粗声的咕噜声,和着城中心的灯光和繁华,忘掉烟尘的喧嚣,在另一个世界坚持着我们衣锦还乡的理想。

你捡的那只流浪狗很乖,它总会自己去垃圾堆觅食,原来每一个生物都会在肠胃的迫使下学会一些技能,不依靠别人,只为了生存。

冬天的北京风在发狂,这里的人穿着长到脚踝的羽绒服,戴着毛线帽和大口罩,只露出一双冷漠无情的双眼,迷茫,无神,死气沉沉。

从来不知道夜晚的风如此的利,街道两旁高高的不知名树木上,栖息着一大群一大群的乌鸦,黑刷刷的,在人走过时,哗啦一阵四处逃散,然后再次占据树枝。每次走过,我都会一阵发冷,骨骼肌战栗,立毛肌收缩。我讨厌这里。

我很讨厌这里,可我不得不在这里。

高空作业在工地是很常见的事情,没有别的安全措施,却依旧有人自告奋勇,因为有票子。

你说你要赚很多的票子,你不要命的接了没有安全措施的高空活。我有点恐高,依旧重复着最初始,最烦杂的工作。

红砖,灰泥被我们的汗水搅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没有任何的虚伪,就这么赤裸裸的告诉所有人:“老子要票子!”

晚上你用水简单的冲刷后,躺在会咯吱作响的床板上。我轻轻的躺在床边,听你的喘息声,我睁着眼睛,看着黑暗。

我说:“我想了想,我还是要回去上学!”

你喘息声骤然停了下来,我感觉你也睁开了双眼,你翻了个身,朝着我。

你说:“回去读书也挺好,打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学习好,也适合学习,到时候哥哥送送你。”

一夜沉默,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月色隐在工地的烂尾楼后,躲在家乡的石磨盘中。

第二天我去辞工,看着你在架子上,忙前忙后。清晨第一缕光从云中蹦射出来,你身手矫健,像一只身手灵活的雄鹰,展开翅膀,从26层的高楼上,俯冲下来。

静和闹结合的一瞬间,整个世界都破碎了。吵杂声,救护车的鸣笛声,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以及血液汩汩流淌的声音。

05

你养的那条流浪狗在垃圾堆旁邂逅了一个狗姑娘,它将残羹剩饭献给狗姑娘,尾巴高频率的摇晃。

人总是要说到做到,你说要给我送行,我等着你。

我跑去医院,白色,满眼的白色,我看不到任何色彩。你的脸被白色的布盖住,但是我看得见,你在冲我笑,咧着嘴,洁白的牙齿反着光芒。

我带着你的行李,踏上了黄土高原的土地。这里的风干燥而舒爽,黄土飘扬而香甜。心中所有的期许和野心,在这一刻通通被掩埋,吸引多少人的繁华背后是挣不脱得残酷。

对不起,我和你没有衣锦还乡,我重新踏进了校园。我在每个日日夜夜拼命读书,我不知道能否带着你的梦想归来,我只知道我不能停。

有人头上扎起了羊肚肚手巾,站在塬上高声唱:

“羊个肚子手巾呦

三道道蓝

咱们见个面面容易

哎哟拉话话难

一个在那山上呦

一个在那沟

咱们见不上个面面

那就招一招那手

瞭不见个村村呦

瞭不见个人

我泪个蛋蛋抛在哎哟沙蒿蒿林

一个在那山上呦

一个在那沟

咱们见不上个面面

那就招一招那手

瞭不见个村村呦

瞭不见个人”

土坑里有两只流浪狗在打架,你看它们像不像流浪在他乡的我们。

《这座城市风很大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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