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栈街15号

本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参与书香澜梦第三届爱情主题写作积分赛。

一场春雨,夜里来得那样急,将天津法租界冲刷得更加油腻铮亮。行色匆忙的先生小姐,掠过路面的水镜子,扯住霓虹的尾氲,幻出许多魅影来。

霓虹的流光也映到了梨栈街15号的门檐上,穿着素锦旗袍的妇人,把帽檐压的极低,漏出桃尖似的下巴,从黑洞洞的门廊里溜出来,向街对面望了一眼,匆忙上了一辆黄包车。

“太太,您坐稳了。”穿蓝色短褂的黄包车夫用力一蹬,划破水面的琉璃世界,消失在深夜的雾霭中。

【消失的太太】

梁秋原进门时掸了掸肩上的雨水,“这雨怕是断断续续还要下上几天。”将风衣挂在木架子上,猫着腰,对着墙上的半截镜整理起头发来。

钱由美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梁秋原后面,“这个季节最是恼人,昨天我表妹说是要过来,我掀开客房的被子,简直吓了一跳,枕头褥子上都是霉斑。”说着递给梁秋原一块手帕,指尖指了指梁秋原的脖子,低头笑着躲开。

梁秋原连忙对着镜子,侧过脸,脖子上一个火辣辣的唇印,让梁秋原臊得脸颊发烫,赶紧用手帕子擦掉。

梁秋原转过身,欲要将帕子还给由美,却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块脏了,我再给你买块新的。”

由美噗嗤一笑,“那倒不必,你们新婚燕尔,可别因块帕子闹了误会,快还给我吧!”说着,夺过梁秋原手里的帕子,收在口袋里。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王探长从里间的办公室走出来,肥胖的身体将椅子压的摇摇欲坠,“秋原,你看看这个。”

梁秋原将梳子还给由美,从王探长手上接过报纸,他一眼就看到副版的位置刊登着一条寻人启事。

从中英合办的警务学校毕业后,梁秋原没有依着家里的安排,到租界警署就职,而是自己谋了这家私人侦探所,觉得必要这样才能不至让自己的所学荒废掉。可到了这里,虽然自由,却都是些寻人找物的琐事,鲜有要闻大案,多少有些失落,渐渐许多事情变得不怎么上心。

梁秋原放下报纸,唇角微调,“又是寻人的差事?”

王探长点燃手里的烟,吸了一口,烟从鼻子里一溜滑出来,“这可不是一般人物,是原矿务局长韩复生的千金,如今嫁给了金城银行的经理。”王探长瞟了一眼梁秋原,继续说道,“内子与韩太太早年有些往来,故而找到了我们帮忙寻找爱女。”王探长在光亮的脑袋上挠了挠,似笑非笑的眼神掠过一丝狡黠,“至于酬劳,你是知道的,他们不差钱。”

梁秋原正想着租个房子和新婚妻子搬出去单住,前两天看了梨栈街15号的别墅,很是满意,但奈何家里不同意,只靠着自己这点微末的薪酬,实在很难负担。他心里盘算着,如果做成了这个案子,也许可以勉强支撑得起。

梁秋原端详着报纸,踌躇片刻,心里似有了些头绪,满口应允了下来,但3天后,梁秋原就会为自己的莽撞后悔了。

【海河弃妇】

梁秋原到了韩局长位于睦楠街的家中时,只有韩夫人接待了他,原来韩局长早在5年前就去世了。

进门时,梁秋原对眼前的景象有些吃惊。虽然到了春天,但院子里完全没有翻新的迹象,只有一幢三层的西式别墅,光秃秃地立在那,显得异常突兀,连枯树枝上歇脚的麻雀,都写满了荒凉。

妪仆引着梁秋原来到一楼客厅的沙发坐下,角窗前摆着一架钢琴,但明显是已经很久不用了的。

韩夫人下楼时,穿着一身紫色缎面的旗袍,但明显大了许多,外搭着一副灰色羊毛披肩,脖子上一串南珠项链,精致穿着下,仍掩盖不住疲态。

“梁探长见笑了,小女失踪多日,家中没有心思打理,只能怠慢了。”韩夫人用手帕抹着眼泪,“阿若也是命苦,自从丈夫有了外室,便不再回家,自己带着女儿过活。”

“可如今这形势,孤儿寡母怎么好活呢?”韩夫人再次拈起手帕,在眼睛底下点了几下,但凹陷的眼窝却已经渗不出泪水。“那个挨千刀的沈鸿成,没想到他竟伪装的这样好,老爷多精明的人,竟没有看出来,我们竟都没看出来。”

韩夫人眼里的恨意瞬间化成哀怨,“阿若是一个多么要强的孩子,自从老爷走了,我们都没了依仗,那沈鸿成竟连她们孤儿寡母的月钱都不愿意出,阿若和孩子只好搬了回来,可我们也是坐吃山空,少不得要节衣缩食了。”韩夫人面向梁秋原,眼睛却看着别处,好像所有的话都是说给自己的,亦或是屋子里还有个看不见的人,想来是自言自语惯了的。

梁秋原润一口茶水,有些陈年的霉味,但也只好咽了下去,“韩夫人,恕我冒昧,最后一次见阿若小姐是在什么时候?”

韩夫人视线被拉了回来,怔了一下,回道,“那是五日前,阿若到沈鸿成外室的宅子去赴约,说沈鸿成同意给她买那件裘皮大衣,什么值钱的东西呦,看把她给高兴的,不就是看沈鸿成给那外室的小贱人买了一件吗?非就哭着喊着,也闹着要买,她怎么能连脸面都不要了呢?我们韩府曾也是高门贵户,她什么没见识过呢?”韩夫人视线移到角落里的钢琴,“她以前是极骄傲,极活泼的,如今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呢?”

防空警报响起,韩夫人担心地望着窗外,好似要看穿一切,待警报停了,眼神又恢复到涣散的状态,“梁探长,如今兵荒马乱,还望您多多辛苦,尽快找到小女,是死是活,总要有个结果......”

“夫人,”梁秋原打断韩夫人的自言自语,“请问阿若小姐赴约的地址在哪里?”

韩夫人疑惑片刻,“我没有告诉过你们吗?哦,是在沈鸿成外室的住处,我记得是在梨栈街15号的公馆。”

梁秋原再三确认后,心里打起鼓来,这不是妻子才寻的房子吗?竟有这样巧的事。

拜别韩夫人,走出房门的梁秋原,不禁打个冷战,觉得院子里变得更加荒凉衰败。

【红玫瑰的外衣】

“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惟愿取恩情美满,地久天长......”

咿咿呀呀的昆曲从梨栈街15号的公馆里飘出来,与街对面歌舞厅的管弦声,此起彼伏,编织成一张柔情削骨的网。

梁秋原按响门铃,昆曲的调门顿住了。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丫头,“是来看房的吧?”

梁秋原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原本是相中的这里,但是此次来却是另有目的,“你好,我是为了韩素若失踪的案子,叨扰了。”说着将家属嘱托信,以及警署的备案证明递给了小丫头。

小丫头转身朝里面喊着,“老爷,是调查大奶奶失踪的警探。”

过了会儿,一声悠长的声音从室内传来,“请进来吧......”

梁秋原进来时,看到沈老爷并没有起身,而是坐在沙发上摆了摆手,示意他在对面坐下。

阳台上一个20多岁的女子,侧脸站着,乌黑的卷发盘在后面,宛如盛开的牡丹花,那额眉上一撮卷曲的发帘正是飘落的花瓣。丝绸柔软的睡衣裙摆,随风起舞,婀娜的身材若隐若现,脚腕上一朵玫瑰纹印,衬得双腿更加风情万种。

梁秋原见过许多的世家小姐,却都没有这样的热烈火辣,他定定神,抿了一口茶问道,“韩素若应该是来此赴您约后失踪的吧?”

沈鸿成靠在沙发上,翘着腿,用大拇指的虎口搓着下巴,“我记得是特意从国民大饭店叫了一桌子的菜,喝了些酒,席间我们聊得很愉快。”

“能不愉快吗,从这拿走整1600元,一件大衣,要得了那么多钱?”阳台上的女人补充到。

梁秋原的视线移到衣架上的一件女士大衣,女人和沈鸿成对视了一眼,走过去,抓起衣服,“梁探长,哝,就是这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梁秋原觉得确实很普通,几乎街上稍时髦点的女士身上,随处可见。梁秋原心里不免有些戚戚然,堂堂局长千金,银行经理的阔太太,竟落得这样小气寒酸。

“沈先生,您太太走后就再没见过了吗?”梁秋原对面前的老爷有些厌烦,但不免还要继续问下去。

“素若那天走的时候已经有了些醉意,我原本是要送的,可她说要去见个朋友,就自行离开了,没想到......哎”,沈鸿成看向女人,却被白了一眼,只得清清嗓子,收回目光。

“哼,大晚上能去见什么人?总归不是什么能见得人的。”女人冷哼了一声,留下一句话就上了楼。

梁秋原起身离开时,沈鸿成补了一句,“哦对了,有什么消息请尽快联系我,毕竟也是发妻。”

梁秋原笑着点点头,走出了门廊时天色已晚,对面大都会的招牌已经亮起,两个青年侍者,正在向客人打招呼。

梁秋原过去和他们搭讪,询问五天前夜里有没有注意到对面出来的太太。

稍高一些的侍者皱着眉想了想,“对对,那天下过小雨,街上人很少,有位太太很晚了从对面公馆出来,好像很匆忙,将鞋子卡在了砖缝里,我要上去帮忙,她匆匆看了我一眼,就不顾鞋子,坐上黄包车走了。”

看来沈鸿成说的都是实情,只有借助市警署的帮助,找到黄包车夫,才能继续查下去。

【王探长的舞会】

王探长听了梁秋原近来探访情况的汇报之后,便想借舞会的名义找来市警署柳科长,帮忙探查。

王探长原在市警署任审讯科科长,与刑侦科的柳科长是同乡,又在一处任职,自是走得近了一些,后来王探长请辞经营私人探所后,每有事情需要市警署帮助,便都是找柳科长来运作,私交甚笃。

王探长家里并不十分宽敞,便包下大都会二楼的小舞厅,一应器具都由大都会供应齐全,也免了许多琐事。

梁秋原由于妻子有孕在身,而且处在要紧的头三月,所以便只身前往。

王探长祝酒词后,舞会便开始了,梁秋原坐在角落里,本想着待一会便找个借口离场,却被一位太太叫住了。

梁秋原回头一看,原来是对面公馆的那个女人,没想到她也来参加舞会,按理来说不应该邀请她才对。

她似乎看出梁秋原的心思,身子一倾,在梁秋原身边坐下了,伸出右手,“你好,梁探长,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苏曼,是这个舞厅的领班。”

梁秋原这才明白,为何苏曼出现在这里,紧忙伸出手轻轻握住,露出歉意的笑容,“你好,苏曼小姐,内子一人在家,恐不放心,怕是要失陪了。”

“梁探长别着急,我原是看见你在这里,才过来多说几句,也是有些事情要和你说。”苏曼一改上次见面时的冰冷,今晚到时热情许多,炽烈的红唇,将皮肤衬托的更加白皙。

苏曼头发甩到一侧,“我只跟你提个人,你便得感谢我呢。”

梁秋原好奇地看着眼前经于世故的女人,一般达官贵人们身边确实不缺这样交际花似的人物游走,但是自己并不曾与上流圈子有过多交集,如何会与她有共同相识的朋友呢?

苏曼笑了笑,一只眼皮提了上去,盯着梁秋原的眉梢,“你可还记得白嘉莹——”梁秋原心里一惊,白嘉莹这个名字已经许久不曾出现,与她相关的任何事情早已封在内心深处,而此时苏曼就好像美国西海岸上一只翩然扇动翅膀的蝴蝶,梁秋原与苏曼的关系虽隔着整个太平洋,但随着苏曼轻轻吐出白-嘉-莹三个字,传到梁秋原的心里却足已翻起滔天巨浪。此时舞厅里有些昏暗,只有一束流光顺着眼前的杯沿射到梁秋原的手指上,梁秋原在杯中琥珀色的酒面中首先看到的是自己,后又渐渐模糊成一双柳眉杏眼,隐约的轮廓能辨认出一副少女的面孔,恍惚着隐约的虚线合成实线,少女的面孔变得清晰,都能看清那眼角下的一枚黑痣,是的,这是白嘉莹,仍是梁秋原记忆中的模样。

如果说梁秋原现在的妻子是温柔的水,是暖床的被,那么白嘉莹就是清晨雾霭中的花,薄云下的莹莹月光。而这月光贵在她是与梁秋原在最好的时节离开的,飘到了大洋彼岸,没有了日常相处的柴米油盐,连当初最难过伤心的痛处,都像掉入贝壳的沙粒般,在时光中掏砺成了珍珠。

梁秋原娶了妻,有了自己的工作,原也没有太多精力去想过去的事情,但苏曼的提醒却像是滴入清水的一滴墨子,虽轻飘,却浑浊了他的整个思绪。

“哈哈哈”苏曼见梁秋原有些踟蹰,故而发出铜铃般的笑声,连脚腕上的玫瑰花纹都乱颤的愈发明艳。

梁秋原回过神,不想自己被苏曼轻易拿捏住,便淡淡说道,“这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重新提起岂不无味。”

苏曼抬起眼皮,耐人寻味的看着他,明显并没有被梁秋原的话唬住,“嘴上无味,心中有味,这年月,只有及时行乐最痛快。”说着,她又把头发甩到后面,抬起手挡在口鼻的一侧,向梁秋原靠近一些,“我与白小姐是远亲,我多少对她的近况了解一些,前几天见了面,看她没落许多,怕是受了些情伤的,如此,便是梁探长的好时机啊。”说完便坐直了身子,漏出极具挑逗的微笑。

“那边还有些事情不能耽搁,怕是要失陪了,梁先生可随时联系我。”说着将一张名片递给了梁秋原,“乐意为您效劳。”又是铜铃般的笑声,消失在舞动的先生太太们中间。

【奇怪的玫瑰纹】

市警署传来消息,韩素若离开梨栈街15号后并没有出现在她的朋友家,所有的疑点都集中在穿蓝色短褂的黄包车夫身上。

这个车夫之前并没有出现过,而是在韩素若失踪的一周之前才入职附近的车行。

因此,现在巡捕正在全城通缉他,极有可能是车夫见钱眼开,谋财害命,估计韩素若很有可能遇害。

自从苏曼提到白嘉莹已经返回天津,梁秋原一直像是被根线牵着,一颗心总悬在那里,非得把后面的底翻过来,事情了了,才算安心。

于是在苏曼的引荐下,梁秋原于咖啡馆里约见了白嘉莹。可梁秋原在赴约的路上就有些后悔了,想来妻子怀孕在家,自己怎么能约见旧情人呢?虽说没有过多非分的想法,但总归是有风险的,若是自己偏不受控制又当如何?“梁秋原呐梁秋原,如何面对发妻呦,”他喃喃自责着。

但反过来又想,不过就是见上一面,能有什么呢?而且他心里早已打定主意,就见这一面而已,像老朋友一样,说过话,见了她的状态,对曾经的自己有了交待,今后就不必再有什么往来了。

一路上,梁秋原翻来覆去不知后悔了多少次,又告戒了自己多少次,像烤烙饼一样,两面煎熬着,却也是只能硬着头皮去赴约。

愣神的功夫梁秋原差点走过了头,倒是白小姐一眼认出了他,连忙迎了出来,喊住他,双颊却有些微红,只当是梁秋原太过于紧张而走错了路。

梁秋原见了白小姐的状态,头上却微微发了冷汗,心理琢磨着,误会不就是这样的机缘巧合产生的吗?再看看白嘉莹,心里着实一惊,完全没有了记忆中世家小姐的模样,倒添了几分风尘味道,举手投足总有某个人的影子。

梁秋原心里这样想着,言谈举止却越发如履薄冰,小心翼翼起来,白小姐便又一厢情愿地笃定了自己的判断。

两人对坐着,一个含情脉脉,一个手足无措,像走了轨的留声机,错乱了调门也错乱了时空。

直到一声炮弹声,震得玻璃窗户嗡嗡响,梁秋原本能地拉住白小姐的手,躲到了桌子下面,两人挨在了一起,突然的肢体触碰,让白小姐有些闷热,她若有似无的呼吸,轻飘飘打在梁秋原的脸上,手心里也发了汗,在狭小的空间里,勉强别过脸去,却看到白嘉莹脚腕上的玫瑰纹印,忽觉得她身上的影子就是苏曼的,不禁后背发凉,警惕起来。

过了十多分钟,街上也安静了下来,“应该是流弹,不妨事。”梁秋原镇定地说道。

白小姐用手帕拂掉窗沿抖下的灰,重又坐到椅子上,“没想到,多年未见,你倒是沉稳干练了不少。”

梁秋原面对白小姐的夸赞,心里反而生出一丝别扭,但身体却放松了许多,原是走到了自己擅长的领域,“嘉莹,这些年你也是变了不少,”梁秋原重新打量了一番,“你和苏曼怎么认识的?”

白嘉莹没想到梁秋原问的这么直接,理了理鬓角,“苏曼姐应该和你说了,她原是我的远房表姐,我回国后,便与丈夫登报离婚,那段时日都是苏曼姐在陪着我。”

看似完美的说词,她的手指却将手帕挽成了八字,说话间眼神时不时地瞟向天花板,好像在复述原本就准备好的稿子。

梁秋原在警卫学校时跟着英国教授学过一些心理学,经过几年的实战摸索,自己也总结出一套理论,对白小姐的话生出了许多疑点。

梁秋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现在不宜打草惊蛇。那个刺眼的玫瑰纹印一直萦绕在眼前,他迫不及待要将发现的细节呈报给王探长,也许顺着这个疑点,可以牵出新的线索来。

梁秋原果断站起身,“嘉莹,既然回来了,往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来临河路找我,这是我工作的地址。”

梁秋原回到探所便将发现告诉了王探长。

王探长满意地看着梁秋原,又打电话将消息告诉了柳科长,电话那头顿了片刻,接着发出丝丝拉拉的声音,像是在翻找资料,没一会又传来柳科长的声音,“你确定是玫瑰样式的吗?”

王探长看梁秋原肯定地点了头,说道,“没错,就是玫瑰样式。”

“那好,你们马上过来一下,我有事情和你们说。”柳科长说完便挂断电话。

【库房里的皮箱】

王探长一行来到警局,柳科长却带队出去了。

“王探长,柳科长出发前让您到滨海路49号去寻他。”坐在边上的一位女职员跟王探长说道。

在路上梁秋原开始琢磨起来,他对这个地址并不陌生,滨海路位于临海的郊区,因为自己生意的缘故,父亲曾在这片租下许多仓库,往来的都是些运货的车辆和力工,一般的市民是很少到这里来的。他不明白这里到底和韩素若失踪的案件有什么联系,只能到了才会揭晓。

王探长他们要到的时候,远远看见市警署的警员站在一间仓局周围,里面漆黑一片,看不大清楚。

他们下了车,柳科长便量忙迎了过来,“重大发现,重大发现!韩素若找到了。”

王探长脸上显出喜悦,“在哪里,这回可以交差了。”

“恐怕老兄你要失望了。”柳科长连连摇头,语气中满是惋惜,“你们还是自己进去看看吧!”

梁秋原有了不好的预感,蹑着手脚随王探长往里面走。

刚进库房便闻到一股刺鼻的恶臭,见过不少现场的王探长也用手在鼻子前扇了几下,“这是尸臭无疑了。”

王探长的判断没有错,当他们完全走进去时,看到库房的角落里一个皮质的旅行箱摊开放着,外表已经破损不堪,上面一层白布盖着,但已经有血迹透了出来。

王探长拉住一位穿着白大褂的法医问道,“是韩素若吗?”

法医回头看了一眼跟进来的柳科长,柳科长点头示意可以回答,法医这才回道,“由于尸体被肢解,头部变了形,目前无法确切判断,需要回去进一步核验......”

“但是从韩夫人提供的线索来看,十有八九是韩素若无疑了。”柳科长抢过法医的话肯定地补充道。

王探长一扫之前的惊喜,脸上有些失望,“这样的话,必得找到真凶,才能给韩夫人一个交代了。”他看了一眼皮箱,又好像想到什么,继续问柳科长,“豫章兄,究竟是如何发现的?”

柳科长用手抓住王探长的肩膀,“走,我们路上说。”

他们说话的当空,梁秋原掀开白布的一角,却被吓得退出回去,那单个孤零零的头颅不知被什么重物已经砸扁了,眼珠子都凸了出来。

梁秋原赶紧跟上王探长他们,身上打起冷战来。

经柳科长的介绍,原来是一个叫赵炳瑞的人来报案,他是津华贸易公司的经理,也是沈鸿成的好友,是中德混血,一直从事海外贸易工作。前段时间,沈鸿成找到他,说有一个皮箱子想放到他的仓库里保管,因为自己要搬离梨栈街15号的公馆,所以里面都是一些短时间用不上的私人物品,有些碍事,所以想放在他这里。

赵炳瑞知道沈鸿成公馆出租的消息,所以并没有多想,就应承下来。但是过了一段时间,赵炳瑞的妻子发现箱子传出来一股臭味,催着赵炳瑞把箱子还回去。赵炳瑞找到沈鸿成后,沈鸿成满脸苦衷,说是实在无处安放,只需要再放几天,等着找到新住处,就把箱子取回来,而且解释到之所以有异味,是因为里面有一些皮具,长时间不用,发了霉的味道。赵炳瑞碍于情面,只好又答应了。

但由于近日连日下雨,仓库漏了雨,血迹从箱子的缝隙处渗了出来,加之韩素若失踪的消息闹得满城风雨,赵炳瑞知道大事不妙,才到市警署报了案。

和柳科长分别后,梁秋原诶呦了一声,玫瑰纹的事情还没有问清楚,但回过头来一想,如今案件马上就要水落石出,沈鸿成的凶手身份已经昭然若揭,估计很快就可以结案,玫瑰纹的事情应该也与此案关系不大,便没有必要再在其他事情上浪费精力了。

想到这里,梁秋原舒了一口气,随手叫了一辆黄包车,回家去了。

【夜来不速之客】

梁秋原在离家不远的路口下了车,走到家门前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秋原!”顺着声音,梁秋原看见一个穿着百褶裙,头戴小礼帽的女子从夜幕中缓缓走过来,“秋原,是我。”

女子走近后,梁秋原定睛一看,原来是白嘉莹,她笑着摘下手套,“怎么,才几日不见,就不认识了?”

梁秋原怔了一下,确实有些吃惊,感觉眼前的白嘉莹又换了一个风格,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梁秋原一时竟看不穿她。

他回过神来,问道,“你是怎么找过来的?这么晚了你怎么出现在这?”梁秋原明显有些慌乱。

白嘉莹噗嗤笑了出来,“鼎鼎大名的梁侦探,随处一问,便可找到了。”白嘉莹一改前日的羞懦,脸上确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今天没有给梁侦探吓到吧!”白嘉莹的话让梁秋原的身子一颤,让这个夜又凉上一层。

“白小姐,这是何意?”梁秋原故作镇定,语气冷了许多。

白嘉莹身子贴近梁秋原,双手搭在他的肩上,梁秋原刚要挣脱,白嘉莹狠狠拽住他的衣服,力气之大,不亚于他这个男人,“别动!”白嘉莹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看着梁秋原被她的气势镇住,她紧锁的眉毛松缓了下来,转而微笑着凑到梁秋原的耳根,“你最好别动,你的妻子现在正看着我们,你说现在她会怎么想?”白嘉莹冷笑了一声,空虚低声说道,“最后警告你,你们最好别再插手韩素若的案子,否则后果自负!”

说完,白嘉莹狠狠将梁秋原推了出去,很快又消失在夜幕中。

梁秋原像是做了个梦,又像是受到过度惊吓,两条腿不知道怎么走进屋子的,他看见妻子脸上似有泪痕,但并没有过多解释,而是全身心投入到如何应对此事中去。

【神秘的太太会】

梁秋原思来想去,虽然自己不应私下与苏曼接触,但是事关重大,还是选择跟王探长汇报了此事。

同时,柳科长也发来消息,通过尸检和车夫的证词,已经确认了沈鸿成杀妻的事实,而那天夜里,大都会门卫看到的女人,实则是苏曼穿着韩素若的衣服假扮的。

抓捕行动就定在当日下午,目前已经安排两名警员盯着梨栈街15号公馆的动向,一旦确认沈鸿成和苏曼的位置,便开始实施抓捕行动。

王探长和梁秋原跟着柳科长一队人来到梨栈街15号公馆的监视地点,负责监视的警员跟柳科长汇报了情况,确认沈鸿成和苏曼,外加以为小姐此时都在公馆内。

“还有其他人,要不要等等?”王探长看着柳科长说道。

“不能再等了,错过此次机会,怕是就要逃走了。”柳科长一改往日的和善,眼神里透着狠绝。

只见柳科长一摆手,一队警员握着手枪,压低身子,轻轻走过去,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啊,啊......”公馆里发出男人的惨叫。

“不好,快冲进去!”柳科长喊道。

前头的两名警员用脚将门踹开,先冲了进去,但是没多久便听到两声枪响,两名警员先后中弹倒在门廊里。

“她们有枪,先撤回来!”柳科长转身喊道。

一队人马很快又缩回到墙角的监视点,“看来我们想简单了”柳科长被不时从公馆里传来的惨叫声所打断,看向公馆想了一会,压着声音继续说道,“你你,你们几个绕到后面,从窗户进去”柳科长用手点到的几个人单独成列先压低身子,跑了过去。

柳科长看着梁秋原,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你是警卫学校毕业的吧,应该会使枪,现在人手不够,你跟着我们一起进去。”

梁秋原有些犹豫,看着门廊里倒下的两名警员,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但此时柳科长已经将枪塞到他的手里,不容他有任何拒绝。

梁秋原跟着柳科长和剩下的警员,分头从左右两侧靠近公馆,还没到跟前,只听见砰的一声又有一名警员倒下,接着,沈鸿成被从二楼的窗户扔了下去,狠狠砸在地上。

柳科长试着用枪头戳了两下,沈鸿成一动不动,已经没气了,看惨状,估计是遭到了非人的虐待。

已经有三名警员倒下,柳科长不敢冒进,随口大声喊道,“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想活命的话,赶紧出来投降,缴枪不杀。”

“哈哈哈,你们今天若是敢进来,姑奶奶让你们有来无回。”一个尖锐的女声从里面喊道。

柳科长把身边的一名警员叫过来,“该死的太太会,你赶紧回去搬援兵。”

梁秋原始终守在柳科长的后面不敢妄动,心想,柳科长口中的太太会应该指的就是苏曼,对于太太会也略有耳闻,据说是一群妇女组成的神秘组织,专门靠引诱高官富商,谋财害命,已经被当局通缉多年,但始终行踪诡秘。

双方对峙了好一会,里面的不敢出来,外面的不敢进去,就这样僵持着,梁秋原也索性坐在了地上。

“秋原,你在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梁秋原迅速站起身子,没错,是白嘉莹。

梁秋原看了一眼柳科长,说道,“我,我在!”

“看来你还是过来了,不过也没关系,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没想到这样快。”白嘉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想跟你说的是,其实,当年我并非不辞而别,我去你家里去找过你,因为当时我父亲得罪了当局,自知凶多吉少,于是便要母亲带着我离开。但是......”白嘉莹似哽咽了一声,“但是到了你家后,你母亲怕遭受连累,便把我赶了出来,事出紧急,终究还是没能和你当面道别。”

没等梁秋原回应,白嘉莹继续说道,像是最后的嘱托,“自从离开后,我和母亲在异国他乡遭受了许多坎坷,钱很快就花光了,最后母亲连生病都没有钱去医治,只能早早离开了我。”白嘉莹叹了口气,“哎,这个世道,孤身的女人怎么活呢?”

白嘉莹继续说,“不过,好在我最难的时候遇到了曼姐,和众多姐妹,我们苦命的女人们联合在一起,相依为命,我们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我们害的都是无良的官员和商人,我们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道!”

没等白嘉莹的话说完,两辆军车开过来,跳下一纵队的士兵,将公馆围住,后面的军官一挥手,身边两个士兵举起手榴弹,顺着窗户和门扔了进去,震耳的爆炸声,颤动了整条梨栈街,商贩和行人四散逃走。

接连五六个爆炸声后,短暂恢复了平静。

随着公馆半个墙体倒下,从里面冲出几个女子,“杀呀!”尖锐的叫喊声撕破天际。

后面的军官再一摆手,子弹像雨点一样射了出去,一波又一波冲出来的女子中弹倒下,没有一刻钟,公馆里就没了动静,所有的太太会的女人倒在血泊中,染红了半条街。

【风平浪静】

当天直到后半夜,才将太太会成员的尸体清理干净。

第二天申报便在头条刊登了此事,轰动整个天津城。

梁秋原放下报纸,坐在王探长对面,若有所思。

王探长照常点燃手里的烟,笑道,“秋原老弟,莫要伤心,那白嘉莹本是要犯,死掉了对你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梁秋原并不单单为着白嘉莹伤心,而是为着那么多苦命的妇女们感到难过,她们当中也曾是太太小姐,竟然为着生活的逼迫,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王探长见梁秋原没有说话,便又说道,“今早,柳科长传来消息,你猜着沈鸿成为何要杀韩素若?”王探长吸了一口烟,“竟是为了一件大衣,真是可怜。那晚,沈鸿成给了钱后,便要求韩素若搬过去,他们三人同住,没想到韩素若也是刚烈,竟破口大骂,与沈鸿成扭打了起来,被误杀了,哎,真是可怜呐,结发夫妻竟落得如此。”

梁秋原心里觉得别扭,便借故和王探长请了长假,起身离开。

还未出门时,听到王探长安排由美马上去催韩太太的尾款。

梁秋原心里听到又是一阵厌恶,出了侦探所,向远处望了一眼,街角要饭的老汉唱着,成群结对的太太们从容地逛着,他长舒一口气,朝家走去,决定不再回来。

梁秋原刚从胡同里拐出来就看见大肚子的妻子已经站在家门口。妻子一看见梁秋原的身影,立马迎了过来,“你昨晚忙了一宿,累了吧!”说着将一条围巾围在梁秋原脖子上。梁秋原抓住妻子的手,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差点没哭出来。

春寒料峭,夜晚的寒气重又在地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梁秋原坐在沙发上,妻子已经送来一碗热汤,并随手将一张护身符放在他面前,梁秋原将妻子搂在怀里,看着她嘴角露出微笑,笑花打在眼睛下面,形成两道深深的酒窝,眼角却流下两滴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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