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可能全世界的理发师都不明白“稍微修一下”是什么概念。所以我两三年前那个稍纵即逝的冲动------剪一个高晓松同款发型，就这么不经意的实现了。
哀怨的我，发了一条朋友圈，不曾想你们竟然觉得有些好笑，热情洋溢地问我要照片。
我摆出了罕见的高冷态度，没有理你们这群禽兽，并顺手给子戈的影评留了一句“先赞再看”。不曾想，他淡淡地回我一句：“谢谢晓松姐。”
难以想象明早上班会是怎样一种场面。
为了缓解我压抑的心情，我去花腰部落点了杯拿铁听着吉他小哥唱曲儿。
《春风十里》都挽救不了我惨痛的心。
这时候，我父皇来电话了。
他成功的转移了我的注意力，让我从个人的小情绪脱离出来，开始思考家国大事。
02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老刘家在比南郊更南的地方有那么一块儿地，是老祖宗留下来的。
但是随着时代变迁，只剩下我大爷留守在那里，我们都住在不那么南的南郊。
我大爷孤独一生，没有娶妻生子，去世之后，那片地就一直荒着，我们也都没有时间回去看看。
突然有一天，我大爷给我爸托梦，说有人要占他的庄子地。当天下午，我大爷的邻居就来我家，说想要占用我们刘家的地。
我们并没有答应，他们就一点一点的把院墙磊起来，把房子盖起来。但那时候他们对我们还是客气的，给我们留了那么一小块儿地。
前几天他们就彻底放肆了，直接在哪一小块儿地上开始动土施工了。
03
我爸去和他们理论，但那家无赖并不打算归还。
尽管我们有地契有街坊邻里的证明，但架不住人家耍无赖。
我爸说：“他们心坏了，那有什么办法。争了一会儿我就觉得血压又高了。和你姑妈商量了一下，先争一下，是个什么结果就接受吧。不争觉得是祖宗留下的，争又害怕把身体气坏了。”
我说：“哪怕给那块地上盖个厕所，也是咱家的厕所。他们倒是凭什么，怎么好意思占？”
我爸对我的措辞表示很震惊，毕竟我在他跟前还是一个文雅的不会说脏话的姑娘。
他叹了一口气，说：“那钓鱼岛还是中国的呢，但是咱们鞭长莫及。一个道理。咱们又不在跟前，实际上这片地就是人家在用。”
他又说了一遍：“人心坏了是没法说的。”
04
我爸这一辈子，就是太老实了。
心从来没坏过。
如果说我见过什么没有道德瑕疵的人，那肯定就是我爸了。不食嗟来之食，不饮盗泉之水，一生勤勤恳恳，踏踏实实，一点走资本主义路线的心思都没有。
三观奇正。
我爸是个油漆工，人生巅峰是包工头。他做事非常细致，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他有匠心。
如果说他曾经粉饰过自己，那可能就仅限于当年和我妈相亲的时候，说自己是搞装潢的。
我妈怀我的时候，是我们家最穷的时候。那时她吃过最好的东西是鸡蛋。
我爸每天打几份工，半夜两三点回来，早晨五六点就走了。
04
他的人生原本可以过得更好。
但是十六岁辍学，那时候家里穷（妈呀我们家为啥穷了好几代），没法让他继续上学。
到每年九月一号，他就整夜睡不着，看着天花板掉眼泪。
我爸年轻时学习特别好，一直都是第一第二，写得一手好字（虽然没我写得好看），喜欢看书，关心国家大事。
他过早的尝够了人世间的苦难。十来岁的时候就每天凌晨三点，拉着架子车去城里卖菜。升学的时候又被走后门的人挤走了本该属于他的重点中学名额。
当包工头被拖欠半年工程款，拿自己的积蓄加上借亲戚的钱，给工人还上了工资，那以后我们家经济就一蹶不振。
阴暗尝遍，三观不改。
05
我很小的时候，别人还在背“鹅鹅鹅”“床前明月光”，我爸就拿着书叫我“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叫我“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我小学的时候，就给我买原版《西游记》，我也非常有天赋的居然能看懂，并且初中就能看《红楼梦》了。
为了让我学好英语，买了很洋气的文曲星复读机。
高中每天下晚自习他都拿着几根铁管子来接我，害怕我路遇什么不测。
他有个没实现的大学梦，所以对我格外严苛。打我的时候下手也不轻。最凶的时候拿一个铝盆砸我，铝盆弹到地上，凹进去一个坑。
我们家现在还用那个盆子盛菜，唉......
不过和我妈打我比起来那简直是轻的。
06
年年寒暑假，最热最冷的时候，他都在打工，给三个孩子赚学费。我上高三时，他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头上缝了好多针。
那时候就说是高血压。
他每天按时吃药，这么多年，不用提醒，天天如此。油漆工太伤肺了，很多工人都抽烟，但是我爸不抽，他非常自律，他说，人这一辈子，就是为别人活的，为家人，为孩子。
愁完学费愁没钱给我弟娶媳妇儿。
07
我特别懒，我爸对此很失望。
他说：“我这一辈子勤勤恳恳，没想到生了三个孩子一个比一个懒。你看人家谁谁谁，为了减肥，每天一大早跑步，坚持了三年，天天如此。你看人家谁谁谁，考不上大学，复读了七年，后来老师都不收他学费了。他一边养猪一边学习，天天如此，后来就考上大学了。我当年营养不良身体不好，就每天举架子车轱辘，冲凉水澡，天天如此，才把身体练好了。”
他问我：“你做啥事能坚持超过三天？”
当时我非常惭愧，但是现在我不惭愧了，我也能每天码那么几千个字，天天如此。
08
我爸是一个有各种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男人。我常常觉得他有些思想腐朽到令人发指，但是他却知道我喜欢什么。
前几个月我告诉我爸，我在写文章，并且一个月也有那么点稿费，我以为我爸会反对，让我别做梦了，但是他并没有。
他说，好好写，以后出书。他给贾平凹装修房子的时候，见过贾平凹，人家生病都能写本书出来。
其实我觉得如果我爸能出道写书，也能在文坛占据一席之地。但是他一生都在从事体力劳动。
我妈小时候嫌我“看闲书”，工作后嫌我不务正业，说写作怎么可以成为职业，踏踏实实考个公务员多好。说迟早有一天我就编不出来了。
她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我爸说：“婕婕喜欢自由。”
09
大三的时候，我想去珠海实习，我妈反对，我爸说，去吧。
毕业后我想去广州上班，我妈反对，我爸说，去吧。
我开始写作，我妈不看好，我爸说，喜欢写就写。
我说我想攒几年钱出国见见世面，我妈说她都快被我气死了，说她患上心肌炎都是因为我不听话，不去上班，没对象，还要以写作为生。
我爸说，你想走多远就走多远，只要你有那个本事。
他在教育我的方面，并没有我意想之中的那么守旧古板，他给了我最大程度的自由。
10
李健唱《父亲的散文诗》里有这么一段：
一九八四年 庄稼早已收割完
女儿躺在我怀里 睡得那么甜
今晚的露天电影 没时间去看
妻子提醒我 修修缝纫机的踏板
明天我要去 邻居家再借点钱
孩子哭了一整天哪 闹着要吃饼干
蓝色的涤卡上衣 痛往心里钻
蹲在池塘边上 给了自己两拳
我不懂事的时候，并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他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应该也是一个神采飞扬的少年。照片里的他，自来卷，头发和我现在一样长，很时尚。
想一想未来 我老成了一堆旧纸钱
那时的女儿一定 会美得很惊艳
有个爱她的男人 要娶她回家
可想到这些 我却不忍看她一眼
大二那年，我表姐结婚那天，那是我第二次见他哭。第一次是我奶奶去世的时候。
那天晚上他给我打电话，罕见地喝多了。他哭着给我一遍一遍的重复：“婕婕，我看着你颖姐那双大眼睛流眼泪，心里特别难受，你以后结婚了，我哭的比今天还厉害。”
我爸很少表露感情。我在公交车上哭得像个傻逼一样。
11
今天我邻居姑娘结婚。她大我一岁，我从生下来就认识她。
我爸打电话过来说了那么多被别人占地的事情，我总觉得他话没说完，他想说的可能是别的。
因为他情绪正常的时候给我打电话一般不会超过十一秒，说完就挂，比10086还准。
他的常态是挑剔我。说一些诸如“说要是娶你我们白给还搭一把白菜”“如果吃胖了就不用买车票了可以直接滚回来”这类话。
其实，我一直想成为我爸的骄傲来着。
他这一生太苦，没享过什么福。
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我们能颠倒过来。
我当你爸爸。
作者简介：一棵花白，简书官方专题主编，简书推荐作者。Mark撰稿人，业余独立影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