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梦】
许辉在车启动的当口，爬上了火车，从窗上。他眼里闪着的光有些狼性，嘴角上裂出的血在幽暗的车厢里仍显得格外刺眼。
就在这夜色深沉下的绿皮火车里，前往武汉的许辉做了个梦，笑容从嘴角溢出的时候，也许是他内心最安宁的时候。
美梦被一只冰凉的手惊醒。许辉顿时摁住自己的包，向手的主人报以冰冷的眼神。那人苍白的脸上添了丝潮红，惨然一笑时露出青色参差的牙，然后遁走。
靠在车厢连接处的角落里，许辉动了动身体。明天，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01
“靠你了，辉子。你是长子，两个妹妹为了你都不念书了，家里能卖的都卖了，供你去念大学，以后全家都靠你了！”
老娘抹着泪，不舍得辉子走，更多的是对日子心酸的控诉。
许辉没有做声，爹仍旧闷着，抽着旱烟袋，“吧嗒吧嗒” 中冒出刺鼻的烟。借遍了满疃，刚借到路费钱。
乡亲们瞧不起爹，三脚踹不出一个字，三门不出四户，家里穷没人愿意借。许辉知道自己的家已经尽力了。
爹始终一个字没说，光是向许辉摆了摆手，算是告别了。
02
许辉的野心大概就是被穷激发的吧。
他没钱交学费、没钱吃饭，但这些最基本的他必须自己想办法。两个馒头，舀上几碗稀得不能再稀的免费汤就是一顿饭。
汤里面，那点少得可怜的鸡蛋花怎么也捞不上来……许辉知道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是什么了。
贫穷是一管强心剂，学校里许辉在各方面都是优秀，院系的第一。他自立自强，组建了院系的外联社，带着同学们参加企业的临促、主持，他还在学校里倒卖电话卡、开了照相馆。
许辉成了学校小有名气的人。但他知道，这才到哪?刚够学费和日常基础开支。
他把眼光放到了一个他蓄谋已久的捷径上，为了他的梦，他要去尝试，不，他告诉自己必须成功。
03
“还好吗？”
“还好。”
“孩子多大?”
“我儿子上小学。”
再无言语。
毕然黯然地关掉微信。
20年了，他过得不好。毕然知道，没有比她更了解许辉了，即便再无相见。
许辉的联系方式她是从别人那儿得到的，在别人嘴里她知道许辉的情况。
过了这么多年，心里还是牵挂他。就像歌词里唱的：也许偶尔还会想他，也许偶尔会惦记着他。至于感情，早就烟消云散了，但还有别的。
这个人，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个把梦看得比天大，浮在半空中的人。从此，毕然在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他。
人走着走着就散了，一直以为的暂时告别，其实就是永不再见。
04
许辉第一次跨进廖然然家的大门，他就愣在那里了。除了豁大的庭院和美轮美奂的洋楼，里面的书香让他内心自惭形秽。
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她。但为了梦，向前向前再向前。他暗自给自己鼓劲。廖家父母很随和，那种静若处子的安然感让许辉深深地迷恋上了这个氛围。
他也要融入进来，他还有更大的梦。廖然然是个懂事的姑娘，即便接济许辉也做得不显山露水，加上系花名号的加持，在许辉眼里这就是一位完美的天使。
他要努力改变自己，让自己与廖然然更加匹配。他和廖然然一起复习考研，在冲刺的阶段，许辉接到娘的电话：爹病了，需要钱，需要很多钱。
05
为了还廖家的债，许辉接受了一家名企的offer，直接进入中层。尽管有着不菲的收入，但他必须离开武汉，听从总部调遣。
爹的命是捡回来了，苟延残喘着，那袋旱烟却没忘，想起来就吧嗒吧嗒抽两口，惹得娘一顿训喝。
廖然然如期考入了本专业的研究生。这个聪颖的姑娘念的是通讯专业，这个专业女研究生本就凤毛麟角。
许辉远在千里外得知这个消息，立即买了一套戴尔电脑作为贺礼寄了过去。
毕然记得，东西是她寄的，作为综合信息员，部门领导的邮寄事项由她负责，她清楚地记得，当时里面还有零食，甚至还有卫生巾。
毕然更记得，许辉那激动地难以自持的表情。他为此还专门请了毕然吃饭，说廖然然考了硕博连读。
毕然也记得，第一次看到廖然然时的场景。全公司好几十号人被许辉要求聚餐迎接廖然然，还给她献上了一束九十九朵玫瑰。
06
许辉和廖然然的房间也是毕然定的。第二天毕然还替许辉请了假。几天后廖然然回了武汉，许辉跟毕然说他终于得到廖然然，还是处子。
毕然欲言又止，送廖然然去机场的时候，她在后视镜里分明看到廖然然欲言又止的表情。许辉说：“毕然，我的梦实现一半了。”
“恭喜你!”毕然与许辉保持着上下级该有的疏离。这种距离的维持其实不易。许辉是个英俊中带些痞气的男人，工作上杀伐果断雷厉风行。
随着廖然然的到来，爱慕许辉的女孩们都如潮水退去。只有毕然是个例外，她是他的专职信息员，无法远离。
一次应酬完客户，毕然送许辉回酒店，他任性地要去吃冰激凌，还说他从小从来没吃过。毕然带他去了，许辉朦胧着眼喃喃着：“然然，我爱你。”
毕然浑身一震，但理智告诉她，许辉说的是廖然然。
07
许辉二妹来电话说她要出来打工，投奔哥哥。许辉就在供应商那给妹妹找了个促销员的活儿。妹妹很拘谨，清秀的脸上总挂着羞涩，促销员脸皮得厚些，适应不了。
二妹工作还没着落，大妹又来了。说都知道哥有出息，挣钱了，得跟哥沾沾光。许辉发愁，后来毕然找朋友给她两个妹妹找了份物业的工作，挣得不多，但糊口没问题。
两个妹妹是不满意的。毕然给许辉解了围，毕然说：“你俩没有学历和技能，趁着这顿时间报个职业培训班，学个技术。上班能自己挣学费。”
“我和我哥的事怎么还用你个外人来管?学费我哥能掏，他挣钱可多了，是吧哥。”
毕然说：“许经理，我能帮就到这儿了。”许辉说：“听你们毕然姐的，咱家的债才还完，你廖姐姐那我也得攒彩礼钱。现在顾不上养你俩，自力更生去!”
大妹不服气，第二天就坐火车回了老家。二妹还算听话，报了个烘焙班，出了徒，许辉后来给他妹支了个小门头，做得还不错。
08
家里兴师问罪的电话打来了。娘在电话里大骂许辉没良心。还说家里的地也不种了，就靠许辉了。许辉说：“毕然，你知道吗，如果没有这个家，我的梦可能早实现了。”
毕然给他冲了杯蜂蜜水，淡淡地说：“没有这个家也没有你!”看着熟睡了的许辉，毕然的手迟疑地触到了他的耳垂。
廖然然的电话是许辉最大的安慰，什么时候许辉像打了鸡血，就是刚撂下廖然然电话的时候。
廖父催婚了。通碟许辉辞职到武汉找工作。许辉的彩礼钱还没攒够，他要配得上廖然然就不能太寒酸。最后约定一年后廖然然读博的时候结婚。
对廖父，许辉是很感激的。人家从来没有表达过对许辉原生家庭的嫌弃，宽容接纳他，甚至婚房都不用许辉置办。
随着婚期的临近，廖然然到底与许辉谈起了父亲的条件。廖父唯一的条件是生个孩子姓廖。那时候还没有二胎三胎政策，如果答应这个条件，就意味着他老许家断根儿了。
消息传到爹娘那儿，一向闷葫芦的爹把旱烟袋摔成了两半，大吼道：“做梦吧!我儿可不当上门女婿!”
09
这场门不当户不对的姻缘搁浅在那儿。廖然然委屈：为了孩子姓连婚都不结了，不在乎我。
于是，在博士生迎新宴上喝多了，和另外一个博士生上了床。那个博士生充分发挥了近距离优势，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久旱逢甘霖的廖然然深陷其中。有时候身体上的愉悦这种及时满足是上瘾的。
许辉跌坐在椅子上，灌了自己一斤白酒和无数啤酒。毕然在医院看到胡子吧擦、面容沧桑的许辉时，心也落到了深渊。
“胃穿孔，喝点粥吧。”毕然盛好递给许辉时，被他通红的满是狼性的眼神骇到了。这男人是要疯了。
“你说，她是不是傻，找个什么人不好，找那么个人，孩子还不到一岁他就和别人的女朋友搞上了。”
“她后悔了吗？”
“毕然，为这么个人她提出和我分手，她是不是傻，跟这样没有责任心的人在一起她早晚要后悔呀！”
“如果她要回来，你还能接受她吗?”
“她是我的梦，我当然接受了，她的第一次永远是我的!”
“这个梦已经破碎了。”毕然没有给他希望。
10
毕然记得，许辉招聘她的时候，就问了一句：“你叫毕然?然，好名字。”
许辉红着眼把她推倒在床上的时候，毕然的心是喜悦的。夹杂着疼痛的眼泪，那一夜之后，毕然就辞职了。
许辉说他的梦就是很多很多钱和一个叫廖然然的女孩。可他至今什么都没有。
许辉升职了，调往一个省任区总。
许辉辞职了，在北京开了一家公司，做运动器械。
许辉换行业了，在深圳做医疗器械。
……
许辉结婚了，随便找了个女人，爹临死前看到了孙子。
大妹跟随他各个城市辗转，最终还是回了老家嫁人了。
许辉的小跟班如今是集团的高管了。
毕然站在海边看孩子们吹泡泡，在阳光下七彩的泡泡，一个个迸裂，如同许辉的梦，如同毕然曾经的梦。
11
“小子，你等着!”惨白的脸上、裂开的嘴、青色参差的牙，他惨淡地笑着：“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
梦里，他还看见毕然淡然的脸庞晃动着，一个小女孩儿已亭亭玉立。
“你还好吗？”
“挺好的。”
“孩子多大了?”
“16了。”
“男孩女孩?”
“女孩。”
……
“对不起。”
一切都结束了，又仿佛刚刚开始。
岁月如歌，来日方长，还有做不完的梦。碎了就碎了，孩子的小嘴还能吹出美丽的泡泡，我们逝去的年华终究有人来接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