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自《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米兰·昆德拉
《创世纪》里已经写得清清楚楚:上帝派了人类去统治动物。但我们可以解释说,上帝只是借给人类这一权利。人类不是地球的拥有者而只是管理者,总有一天会意识到自己只是在管理地球。笛卡尔的观点更过分,他认为人类是“大自然的主人和所有者”。同时他也绝对否认动物有灵魂,这两者中,无疑存在着深刻的逻辑性。按照他的观点,人类是所有者和主人,动物只是机器人,是台有生命的机器,即machina animata。动物痛苦时喊叫,那不是悲吟,不过是一台运转不正常的机器发出的咯吱声。当马车的车轮嘎吱作响时,这并不意味着马车有什么痛苦,而是没有上油的缘故。必须以这种方式来解释动物的呻吟,不应为一只在实验室里被活活解剖的狗哀叹。
与此同时,另一画面在我脑海里出现:尼采正从都灵的一家旅馆出来。他看见门口有一匹马,车夫正用鞭子在抽打。尼采走到马跟前,不顾眼前的车夫,一把抱住马的脖子,大声哭泣起来。
这是一八八九年的事,尼采早已离去,他也一样远离了人类。换言之,他的精神病就是在那一刻发作的。而我认为,这件事赋予他的行为以深刻的含义。尼采是去为笛卡尔向马道歉的。就在他为马而悲痛的瞬间,他的精神受到了刺激(他因而与人类彻底决裂)。
我喜欢的就是这个尼采,我也同样喜欢特蕾莎,那个抚摸着躺在她膝头、得了不治之症的狗的头的姑娘。我看见他俩并肩走着:他们离开了人类的道路。而人类,“大自然的主人和所有者”,在这条路上继续向前走。
以上,引自昆德拉。
不知道你们从这一对绝妙的比喻中读到了什么?而我想,有的人生来就是属于尼采的,属于尼采的人可以站在乡村的尘土飞扬的道路边看着一队牛悠闲的过马路,看着大牛像叶子一样的耳朵,看着小牛深潭一样的眼眸,尼采们会在这种看客的时间里忽然领悟到生命和自然的意义,尽管这种意义里,泛着粪土的尘埃、青草的气息和苍蝇的轰鸣。
然而在天生属于笛卡尔的人看来,这无疑是生命中最为虚无的无意义的时光,笛卡尔们一定会多踩一脚油门,避免这种令人尴尬的虚无,总归没有牛会认识你,你也无法从这一队里牵走某一头,能踩住一个更高级的油门儿加速前进,才是笛卡尔们的意义,汽车越高级,速度越快,越精准的奔向前路,才是俗世的幸福。
然而前路,前路上又有什么呢?鲜花?荣誉?美人?还是过马路的牛群和卡列宁的微笑?是永恒重复的俗世,还是永恒重复的媚俗?
也许还是弗兰兹的墓志铭写得最好,迷途漫漫,终有一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