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追剧，《情满四合院》。昨天看着看着，就见有条弹幕:越来越喜欢许大茂了，越来越讨厌一大爷。

许大茂是剧里的反一，自私自利，损人不利己，贪财好色，各种毛病全有，典型的小人一个。一大爷则相反，一辈子为人正派，哪里不平哪有我，扶危济困扶弱抑强的事一桩接一桩，绝对的大好人。可为何有观众偏偏“不识好”，爱上了坏蛋呢？

转而又自感有点言重。许大茂的定位并非大恶，而是小坏。坏得不是没底线。要是毫无人性的恶人，还有人喜欢那才叫奇怪。可能导演本来就没想把许大茂拍成十足的恶人，就是想塑造他可爱的一面。那么他最终被观众喜欢，根本不是出人意料，而是意料之中。

真正有点出导演意料的，应该是对于一大爷。他好像是院里的导师舵手教父定海神针，目光深远，不畏浮云遮望眼，眼里揉不得沙子，一天到晚就是教训人，总是正确，总是占理，伟光正。可能是这样的人物过去展现的太多了，味觉敏感的人就首先表示出厌烦。怎么把好人写好，是新时期中国文艺界的一大难题。

好人难写还在其次，更关键的问题是，到底怎样算是好人？众所周知，好人继老实人之后，也成了贬义词，多用于指代没钱没貌，也没本事没脾气没趣味，处于求偶状态中的成年男性。这样的男性，非但不招异性，也不招同性。与此相对，除了财富和相貌，是一窝蜂地对趣味的强调。“无知无趣无性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无趣的肉体太多，有趣的灵魂太少”这样的句子俯拾皆是。

是不是以为我在讥讽？完全没有。即便我差不多是说对有趣的强调几乎泛滥成灾，但我觉得强调得并不过分。新一代人，互联网帝国的子民，尽管年纪轻轻阅历不多，但对世界的看法却比前几代正确多了。与他们相比，我是时常感觉枉活的。短短几年，他们就摧毁又重建了许多价值观大厦。其中就包括对“好人”的定义。

无可争辩的是，不论是虚构还是现实，传统的“好人”一直无血无肉的，他们像内置了“好人程序”的机器人一样精确地活着，总是客客气气，总是先人后己。他们没有个人苦恼，只为某项迟滞不前的技术革新辗转反侧。他们真好像是铁打的，把吃的让给别人，却还是浑身充满力气。他们也似乎天生没有情欲，面对异性都是相敬如宾不苟言笑。

这样的模式标准盛行了几十甚至几百几千年后，终于有越来越多的人说，我们不想做这样的好人，不喜欢这样的好人。要我说，这才是真正的历史进步，比卫星上天航母下海强一万倍。

但也许我又夸大其词了。传统好人观念根本没有我说的那般根深蒂固，什么几百几千年。事实也很可能是，之前的无数代人才没有那么傻，居然连老实和呆笨都分不清，连有趣无趣都分不清。人家早就分清了，心里清楚，嘴上不说而已。说一套做一套，口是心非，才是我们如假包换的光荣传统。上周朋友圈有篇文章说，小时候喜欢武松，长大后喜欢西门庆。听上去惊世骇俗。我想实际上，背不住古来就有一股“潜传统”，是照着西门庆择友选婿的。

让众人接受西门庆，这个弯太过大。换一个普遍能接受的，猪八戒。这个应该没有异议了。小孩不懂事，第一都是喜欢孙悟空，尽管猪八戒也不讨厌。等到长大了，阅人无数了，才发现，最喜欢的是猪八戒，还有女妖精。为啥？因为猪八戒女妖精七情六欲一样不缺一样不戒。这才是人，可爱的人。

另外一个更能说明问题的比照是，即使在”那些年”，男人们其实是一律隐隐地喜欢荧幕上的坏女人的。最典型的是女特务，不像女英雄，土里土气，还从头至尾就一身衣服。人家一会儿高跟旗袍，一会儿马靴制服，夹着香烟摇着红酒，烈焰红唇媚眼如丝，我就不信底下那些穿着补丁的庄稼汉和蓝色中山装的城市大小伙子，心里没想法。

后来终于有人说了实话。在个纪录片里，有个上了岁数的知识分子坦承，电影《英雄虎胆》他看了几十遍，就为了看女特务阿兰，每次看完回去就一面想着阿兰一面打飞机。还有个地下电影描绘得更直接，男主人公频繁出入电影院，只为了看《列宁在十月》里的芭蕾舞片段，边看边打，打完就走。

荧幕上是，现实中也是。每个村子，每个工厂，每个大院，即使在最为禁欲的年代，也至少有一个被众人称为骚货或浪货的女人。骚在哪里？无非是眉眼更灵动，衣服更合身，前凸后翘，人过留香。一个词，性感。众人对她的指指点点是出于憎恶吗？绝非。女的是嫉妒，男的是眼馋。不可能有例外。

还有一个现象是，所谓好白菜都让猪拱了，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许大茂就是，都知道他坏，可他从来不缺女人，见一个勾一个，勾一个上一个。现实里的例子就更多，谁都能举出几个。我单说一个。十几年前认识一个朋友，他有意将一个大龄女博士介绍给我。我一听就不成。为何？他责怪那女博士瞎眼，说居然看上一个理发师。我顿时就明白了，女博士看重的是什么，迟迟不嫁的原因是什么。是性格，是性感？而我那朋友脑子依然老旧，还从学历和职业般配度上去匹配。要按学历，也远远轮不到我啊，单是身边的男博士就一抓一大把。

这么说，大有贬低男博士的意味。男博士我也认识几个，都挺好，至少不是不通人情的书呆子。但必须承认，总体上知识分子跟底层，有一点是没法比的，就是性感。女博士普遍有洗头发小妹性感吗？男博士普遍有带头大哥性感吗？不要以为那个女博士的审美低。性感首先就是肉体上的。精神思想也性感，但那是比喻，而且是在深入了解之后。

于是我觉得有必要说出我从开头就憋着的一句话了:坏人更性感。小时候最招女生喜欢的，不是学霸，是班里的小混混。有人说，不，我们班男神就不是混混，不单学习好，篮球足球也样样好。——我信。但我不信，你奉他为男神，首先是因为他学习好。而那些在街头上打打杀杀，却总是有个女的死心塌地地跟着的，就更不用说了。很正常。他左青龙右白虎，你看起来恶心，她看起来就是性感。你即使长得像鹿晗，她也不一定睬你。

其原理是，所谓坏人，根本上说就是更加放得开的人，无所顾忌的人，不在乎他人目光的人，更有表现欲的人，要是不把闪光点展示出来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的人。他们尤其难以忍受将性征隐藏起来。于是他们活得更为松弛，更为舒展，更为自然，更为奔放，更具活力，更为性感。

相反的，一般的人，深受真真假假的传统教化的人，活得一贯内敛，低调，紧张，压抑，整个人像是没长开，不爱表现，不敢表现。我常给人举的一个实例是，我两个初中同学，样貌相近，但做派相反。一个流行什么穿什么，1987年前后就留着光头，穿大红的衬衣。另一个则是，把过年的新衣服穿在里面，最外面是旧衣服。如今俩人境况如何，不用我说，应该大体都能猜得到。

说来说去，我当然不是鼓励大家都去做“坏人”，而是破除传统好坏观念，去争做一个自由奔放的人，一个赤诚勇敢的人，一个性感的人。

性感不该藏着掖着，祝每个人都能活成性感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