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不成体统的模仿海明威的一篇短篇小说,努力学习作者极尽收敛自己的讲故事方式,多动词,少形容词,尽量短句,不评论,让故事像蛮牛一样一个劲儿向前发生发展。
放故事跑起来,又感觉越发展越四分五裂的聚拢不到一起,散漫的发生着各种事情,却不敢说是个完整的故事。现在最疑惑的就是什么让故事成为完整的故事?经常听人说故事是从生活中提炼的,但我努力提炼完还是感觉流水账似的东一锤子西一榔头的样子,里面的人和事缺少帮衬呼应,写到最后变成硬往一起捏的修修补补,依然缺乏方向。望各位大咖多多指点,如何从立意和想法,再到发展过程,都让故事完整不散漫呢?
正文:
“有人吗,出来。”
店老板是个胖墩墩的人,手指粗大,攥着一块抹布。
“这车是你的吗。”
“是。”
老板看那当兵的穿着盟军的衣服,手里的枪却不对,眼神也不对,还没戴帽子。那件军服穿在身上紧绷绷的,裤腿掖在靴子里也看得出来那是短的。
“把它打开。”
“长官,那锁一砸就开。”
“我让你开。”
他端正了枪,用枪比划一下让他去。打了那么多年仗,老板早就对枪熟视无睹。是的,他也见过枪毙人的情景,一瞬间人身上炸开朵花,有时整个身体都震得弹起来,平时可做不出那样的动作。他转身朝车走去。那当兵的就在两步外站着。他转身时看见老婆站在门里,站在门边一侧的影子里贴着墙看。
那当兵的从老板手里接过车。老板还掸掸车座上的土。后闸不灵。告诉他要注意。当兵的看他的眼神像是想说什么,然后跨上车向北边骑去。老板进屋时还听得见车铃被颠得直响。孩子喝汤的声儿又响起来。
“慢点喝。跟你说多少次。”
中午的天气热起来。不知是什么堵了人的嘴,就孩子在喝汤,竭力让勺子的节奏慢下来。
“唉。”
“别抱怨了,我不想听。”
“我只是叹口气。”老板老婆坐在柜台后面说完乏味的站起来。
“不过是辆车,别来烦我了。”
“你跟那些当兵的一样,就知道让人闭嘴闭嘴。”
“想想你姑姑他们家,一下被炸掉一半,姑父还被埋在里面。咱们要强多了。”
“也许咱们明天连家都没了。”
“胡说什么,那帮浑蛋已经被打到山那边去了,过不了多久就安宁了。”
“可刚才那兵不一样抢。”
“那是个开小差的逃兵,你没看见那枪吗,是他们的枪。”
“都一样。”
“你真该多见识见识,认真留意一下,这些知识到时候就是保命的。”
“能知道自己是被哪种枪打死的。”
“真是妇人之见。”
“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大兵一来,什么都变了。”
“那怎么样,那你就不活了。”
“……想过。”
“软弱。想想孩子。他手一指。”
“我就是为你们俩活着的。”
孩子的喝汤声更加的一下是一下。男人听到这话愣了一会儿,再说话换了种口气。
“我不喜欢你这么讲。”
这回轮到那女的不说话。小孩趁他们不说话端着喝完的盘子小心翼翼的进了厨房。
“别老这么说,到了,不还得活着。”
就在这时候枪声开始回荡起来,听起来有好几杆,接着运兵车那种轰鸣也听得见了。老板小心的站到窗边。他听到了急促的铃声,那个逃兵把他的车骑了回来,急速的从窗前划,身上不停的有纸片飞出来。没见过人骑得那么快,车不是往常发出的哐啷声,而是前一声好像还没有发完就被后一声吞了。这些声立刻又被赶上来的运兵车的声盖过去,连房子也在那轰鸣里颤起来。几个士兵站在车上扫射,大嚷大叫的。没多远,骑自行车的人身子一歪,车子随之朝路外头冲过去,扎进一个草垛里。运兵车也停下,接下来乱枪齐鸣,这回听起来格外干脆。车上士兵端枪下车检查。老板看见士兵们互相招呼,车上更多士兵下车两个兵爬下了车,朝他的小卖铺走过来。
士兵大大咧咧走小卖铺,满脸风尘。
“两包烟。”
老板从柜子里面掏出两包,攥在手上。
“刚才那兵骑的车是从我这儿抢的。”
“我劝你别去,打得稀巴烂了。”
“没事,我能修。”老板看着当兵的掏出一叠他们缴获的钱,黑漆漆的像是烧过。
“长官,我们不收这钱。”
“还没有发告示,这钱还能用。”
老板不碰那钱,又不敢推回去,另一只手想摆手又僵在那里。
“那你们收什么。敌人用什么买你的车你的烟的。”
两个当兵的一动不动的站着。
“他们都是抢的。”
“是吗。怎么抢,”当兵的掏出手枪指着一边扣下板机,一块柜子的玻璃立马吡叱啪喳碎成无数片,还有东西从里面飞溅出来,还有液体四溅的声音。老板老婆不知站在哪里叫了一声,屋里声音突然又戛然而止。
“这么抢行吧,烟给我。”
老板浑身颤抖着,站着,两包烟在手里捏变了形。
士兵端着枪的手没放下,把枪摆在柜台上,“把东西拿来。”
老板没有递过烟,身上筛糠一样颤抖,眼睛瞪大盯着开枪那个人,鬼使神差的举起双手。老板神情紧张的模样,让士兵也警惕起来。
“你想怎么样,”他把枪转过来,枪口正着准他脑袋。
“不,你疯了,把东西给他。老婆哭着朝他喊。
他第一次这么近的面对枪口,越盯着越觉得深,枪口似乎在朝他长过来。他不由自主的想到开枪时喷射出火花的场景。那子弹飞出来能不能看得见。老婆还在喊着什么,声音从从九霄云外传来。他瞥到儿子站在裂开的厨房门缝里,有把椅子歪着,另一个当兵的钢盔上垂下的帕上的金属扣正在反着光,但这一切都无法将他的目光从枪口和对方瞄准的眼神里拔出来。不知什么时候当兵的开始数数,他看不到他嘴动,但听得到自己浑身都冒着寒意。
“……一,我数二……”
他老婆似乎跑过来,但被另一个士兵拦住。
“我数……”
另个士兵伸手抓住枪身,把枪压了下去。
“够了,别闹了。”他说,然后递出钱,“给你钱。这钱以后可以换的,等秩序稳定了城里会下公告。占领的时候你们不都用这钱,不会不管你们的。”
说话时他把钱放到柜台上,又隔着柜台从老板手里把两包烟扯出来,然后拉上开枪的那个往外走。身后传来扑通一声。等两人一出去,老板老婆就哭着跑过来抱住老板的脑袋,他坐在地上用手捂着脸一声不吭,不知道他老婆在用什么话在骂他。
开枪的那个当兵的拖着死人般的步子往回走,感觉腿都僵了。
“你是不是疯了,真要开枪蹦了他似的。
“我不知道,我一进去就有种感觉……”开枪的士兵说得有点哀伤。
“进去就想把他杀了?你真是疯了。看我一眼。”两人对视了一下。
“你这样儿就像人家欠你了八百条命似的。”
“越看越像敌人堆里的脸。打死班长也是那种脸。我做梦老能看见班长死来死去。”
“你需要休息,需要回家去,回你们家乡下,看你们家院子里鸡飞狗跳。”
“愿我姥姥能坚持到我回去看她的那天。”
几封信散落在路上,劝架的那人觉得如果有一封平平整整放在他脚边,他肯定会拾起来,可它们不在。都已经埋到土里去了。
路上有人走过来问他们枪声是怎么回事,劝架的人搪塞说是走火了。他们对这种事习以为常,都不追究。
“你干嘛那么着急把那钱花了。真该死,事儿都是你惹的。”
两人趟着路上的浮土,被问的人不说话,然后站住。
“我跟你说,你不知道,这钱让人不踏实。”
“得了,咱们都一样,拿走俘虏的东西,这是战场经济。”
“是啊,我也一直这么做的。可你听我说……”他加强了口气不想他再插嘴。
“我跟你说,我这回真的拿了感觉不舒服。你别打岔,听我说。那个该死的倒霉鬼,就在前天过河前,我们几个跳进条壕沟,那家伙躺在里面。对,你不在,你跟他们在另一侧。我开始把他当成个死人,谁看了都会以为那是个死人。咱们的炮火把哪儿都炸酥了,土直往下滚,我想他们都被炸死了。后来那家伙动了,碰了我的脚。我用枪指着他,把他的枪踢远了。其实不用那么做,他右手不知是没了还是埋了,只左手一点点伸到胸前口袋摸。他手像面条似的。我从那兜里掏出一小沓钱,我就踹起来了,接着咱们就冲锋了。我没管他,我看他想向我伸过手,可他眼睛都睁不开了。过了河等咱们休整的时候我收拾东西,我数钱,从那钱里掉出一张照片,烫了我一下似的。不,是个小女孩,可能是他女儿,扎两个小辫。我觉得我明白他哼哼唧唧的说的什么话,‘让我……让我……’,估计他是想看看。”
“奥,你这个浑球。哈,真该让上帝惩罚你。”
两个人都不出声了。
另个人先安慰他:“得了,这样的事天天都有,犯不着……你这样想,他伸手就是冲钱去的。”
“谁他妈会啊。这话谁也骗不了,我知道他想看一眼。”
“唉,这年月讲不了那么多东西。”
“小时候我也常去教堂走走,爷爷还为我念祷文。”
“你听得懂?”
“可那种感觉忘不了,听那歌儿,那种……圣洁。”
“都是摆摆样子,也是老天爷他老人家把咱们丢到这儿来打仗,命令你杀死别人,要不让别人杀死你的。也是他让你拿走他的钱和照片,是他故事把钱和照片混在一起,是他把他送上战场,最后让他最后一眼都看不到的。都是他,你什么都没做。”
“你是他的魔鬼。”
“你也是,我们只是按他的命令做。你刚才没开枪打碎那猪头老板的脑袋,也是他命令,你想那么多干嘛。那小姑娘呢,我看看。”那人伸手过来。
“扔了……你知道,看着那实在让我不舒服。”
“也是,扔给老天爷他老人家吧。”
两个人互不作声,走完最后几步上了运兵车。
车开起来后人都尽量坐着,这样可以不露头。有人说起刚才打死的那个冒充友军的敌兵,另一个人就窃笑起来,说他傻乎乎的跑回来就为取走一摞信。
“一个伟大的邮差。一个矮胖的士兵冒了一句。他吸引了其它人的目光就更显得像一袋土豆。”
“也许他只为这一封,我从他胸口里掏出来的。”那个脸和手都晒得黑黑的乡下人掏出一封信扔。别人都这么叫他,其实他家离乡下远着呢。
“亲爱的,”有人拿过开封的信封,抽出信蹩脚的翻译了两句,“我不得已向你说,我爱上另一个人……我喜欢你,但消息都没有……”那人只看懂这些。
“愿他安息。这一天对他糟透了。”
“呵,你刚才还管他叫兔子。”
“他还没来得及看,信是我拆开的。”乡下人说。
“应该不让他看到。这种信看了就让你觉得跟死了没什么区别,后面的人已经当你死了。反正后面的仗他也活不了,我们算救了他半条命。”
“嘿,梅德,他应该感谢你,临走减了一分痛苦。”
“才一分,我把他后半生的痛苦都了了。”
几个人不干脆的笑了笑。
“他回来就是作死,谁都拦不住。”
“对,都是他自找的。”
车上其它人也不出声了,都缩着脖坐着,只有引擎呵车在路上颠腾的动静,偶尔有人抽口烟,或长或短吐上两口。
“今晚镇上不用咱们戍卫了吧。”
“不用,二团已经进去了。”
“终于能喝点了。”
“你哪天不喝?”
“那不叫喝,只是舔。”
车上人都很高兴转到这个话题,叽叽喳喳一扫沉闷的气氛,兴高采烈的奔向目的地。
墨蓝的天压到天边,小酒馆前面正有这么一个黑点穿过土路,走到草垛跟前钻了进去,不一会儿又钻出来。在老板家屋后的库房里,他儿子点燃了一根蜡烛,放进一个开口的空酒桶里,四周是更多的酒桶,中间铺着堆稻草。他在草堆和旧酒桶间忙活起来。不一会儿他站在一面镜子前,身上挂着各种小零碎,有残角的奖章,好几种金属牌子,脖子上挂着一小把标牌。今天,他在草垛里摸到的是块肩章,他用半瓶白酒冲洗,清洗掉血迹,现在他正把它放到另一个肩膀上去,虽然不能与他原先的那块成套。那面镜子,因为找不到,他妈发过好几次火,现在正映着他的小脸和身上那些闪闪发光的装备。他摆出各种姿势,最后学着敬礼。今天他见到新装扮的士兵,和他们随意打招呼的敬礼方式相比,他觉得过去的姿势变土了,反复模仿起那种懒散的样子,明天他要在小朋友间展示这种新潮的姿势。
他父亲母亲在楼上,盘算着哪里还能用旧钱买东西,下午他们一分钱都没花出去,人们现在只物物交换,不用票子。士兵交给他的那一沓子前单独放着,没和其他钱合到一起。老板老婆说她害怕,总是把那沓子钱和老板的老命牵扯在一起,不敢去动,而钱上烟熏火燎味儿和掉下的黄土渣让老板不愿去数,他隐隐的觉得是烤焦的血迹,但最终还是一张张摊开数起来,一张四方的照片掉到桌子上,焦黄变黑,可以看出是一家三口在一栋乡村房子前。老板那一晚反复告诫她老婆钱只是钱而已。
白天进过他家的那两个士兵,此刻正酩酊大醉的看着瓶里的酒,其中一个,也就是说差点毙了店老板的那个,突然搂住一个过路女人的腰,拉着她立刻跳了起来。内疚的那个后来也拽到一个,难得一个地窖里的小酒馆在夜里那么亮堂,他和女人看着上面天旋地转的转起来。两人跳着舞还碰了下酒瓶,酒撒到他们和女人身上,不约而同放肆的大笑。他猛地干了瓶里的酒,扔掉瓶子在女人身上狠狠摸了几把。
他们离推进的前线近了,据说离胜利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