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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火锅英雄的时候,我流了一身的口水,像个脑瘫患者,眼睛直勾勾盯着出场镜头不多的火红辣椒移不开。直到最后电影院里亮起来放片尾曲,我擦擦嘴角,揩在骆驼的黄得发黑的白衬衫上:“好想去重庆吃火锅啊。”
骆驼蹦出三米外开,踩到无辜脚两只,引起咒骂一片,他怂怂儿低了头,歪个嘴悻悻踱回来。
“得了得了,你上次看了一路向西还说想去东莞呢。”
他一边说一边护住胸口威胁我:“再碰我衣服你帮我洗啊”。
读了边城想去凤凰,看了志明与春娇想去香港,吃了凤梨酥想去台湾,听了长安长安又对西安念念不忘。读几句诗词就向往塞外风声萧索寒月悲笳,看几篇游记就对拉萨的天丽江的山魂牵梦萦,翻几部武侠小说就惦记着武当峨眉大漠天王岛。
人终究是可笑的动物,喜欢幻想,喜欢立下一个个誓言,然后让时间证明自己有多么幼稚无知。
我想起那些一时兴起在中国地图上画上的五角星,和一句句惊呼:
“卧槽,哈尔滨居然不是中国最北啊。”
“卧槽,原来桂林在广西。”
“卧槽,西藏这么大。”
“卧槽,新疆也好大。”
一般这时边上站着标配的骆驼用他标配的小白眼看我,像看自家的弱智儿子。
我也会想起那些心血来潮的计划,某年月日,从车站或机场,轰轰隆隆一场绵长的梦,明明脚在原地没动,却跨了几千里土地。会有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景陌生的人,网上订的旅馆实物与照片不符,床上是破洞床下是烟头,在攻略里很美的景区里看人,在名声在外的小吃店排队,听着含混不清的方言,欣赏全国统一的广场舞。好像在拥挤的人群中被推着进了冷冰冰的地铁,和当地的妆容整齐的白领啃油条的大爷打瞌睡的戴眼镜学生唠个不停拎着菜篮子的大妈一起压成个沙丁鱼罐头,就勉为其难自然而然成了匆匆过客。
当然,一切只是想象,一切只是计划。所谓想象,终归是想得越美好,现实越残酷。所谓计划,大抵是写的越详细,执行越困难。
所以现实是,我完全可以把个人经历写成一首歌,啊,不对,应该是一张专辑,歌名分别是我从来没有去过北京,我从来没有去过大理,我从来没有去过……
没有,从来没有,九万六千平方公里的绮丽山河我都只在酒醉时候意淫过,地图上每一方寸都被刚抓过鸡腿的手蹂躏出油光和指印,再加上中二的荧光色五角星,远看是一幅抽象派杰作。
我哪儿也没去,大学四年,只在家和学校之间往返,像一只一根筋的候鸟,因为我是个怂逼。
我只偶尔看着枯黄的树枝发愣,却对一叶知秋不知所以。
大一时候疯狂迷恋着民谣,民谣里一直一直唱着北京,北京干燥的冬天,北京的冰糖葫芦沙馕瓜,北京的胡同巷子大冰棍,就想到我还没有看过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还没有看过热泪盈眶的升旗,还没有当过好汉,还没有在后海的酒吧听一曲歌,还没有吃过正宗的烤鸭和驴打滚。
我想去北京。我一本正经,一字一句,直视着骆驼的双眼,看到浑浊的空洞。
于是我们每天外放着写满北京的歌准备着,从一个人的北京放到one night in Beijing我留下许多情,我们选中了那趟一整夜的直达,选中了一家便宜到让人怀疑是骗子的青年旅社,制定了一条丰满的路线——要去故宫,去圆明园,去考不起的清华北大,去长城,去后海,去南锣鼓巷,去798……我们每天唱着哼着憧憬着,骆驼撕下作业本的纸,事无巨细地写得密密麻麻。
最后?最后我没去,时隔这么多年,我居然忘了自己为什么没去,好像是因为突然有课,好像是因为社团活动,又好像是因为钱财短缺,或者,仅仅是因为听说北京很挤,北京空气不好。
骆驼一个人去了,回来时候油头垢面,散了架一般躺尸三天,三天之后给我分甜得齁人的点心,我问他好玩吗,他沉默半晌。
“我没拍照片。”除此之外,他不愿再多说一句。
骆驼的北京之行成了个谜,我猜不到他是邂逅了一个美丽的女孩还是遭遇了什么不可说的苦,后来他不说我不问,我就这么忘了。
只是偶尔我会想起来,骆驼在北京的第一个夜里,给我打了个电话,不知所云地逼逼半天,最后说了句:
“北京好大,我好孤独。”
只是这矫情得不像骆驼,我常常怀疑这是梦还是现实,想多了便把它当成了梦。
后来?后来我仍窝在东北这个冬天开足了暖气的城里,彳亍,去厦门之前,遇上了期中考试,去武汉之前,花光了钱,去苏州之前,摔断了腿,去长白山之前,得了场沉睡整个季节的感冒。然后我爱上了一个姑娘,心甘情愿和爱情腐烂在暖气片上,我和姑娘说我想去西藏,姑娘一脸崇拜,闪着她的大眼睛:“哇,好棒啊,你看我的睫毛好不好看。”
然后我的姑娘跟别人去走四方看风景,留下发臭的我在没有风扇的夏日里灼烧到脱去水分。
“我失恋了。”我对着骆驼大力擤着鼻涕,瓮声瓮气,将死一般,“快带我出去散散心。”
去乌镇的那天早上我成了装睡的人,就算骆驼把我被子掀了扔地上也紧闭双眼,打着难度系数九分的呼噜,最后他一个人匆匆赶上了飞机,回来后揶揄我浪费的机票钱。
我看着他拍的失了焦的江南水乡,青砖黛瓦,烟雨里乌篷船荡漾得朦胧一片,绝不解释。
我害怕旅行,害怕失望,害怕荒凉又害怕热闹,害怕成为过客,害怕淹没在人群里,害怕一瞥的停留会产生感情,害怕成为毫无意义的点缀,融在别人胶卷里恋恋风尘里。我也不知道自己逃避什么,也许只是囿于波澜不惊的日常里,缱绻不肯去踏一条未知的充满新奇的路哪怕一步。
然而我终将是胆小的过路人,无处歇脚,没法驻足,所以不敢出发。
“走吧,请你吃火锅。”骆驼拍拍我的肩,“快走吧,没有彩蛋了。”
“骆驼,毕业我们去重庆一趟吧,吃洞子火锅。”不知道自己为何脱口而出。
“好啊,你这次要是再放我鸽子你就完了,我要天天吃火锅,吃穷你。”
他弄错了,我根本不可能去,又何来相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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