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水壶

1999年
我和妈妈坐在圆桌上吃饭。那是外公留下来的圆桌。雕花非常细致,每一次有菜屑掉在桌上,妈妈总是得用牙签把它们挑出来。
两天前,妈妈给我买了一个蓝色水壶。最新型的款式。那是我第一次从同学的眼里看到艳羡的眼光。
爸爸从外面回来。从狭窄的弄子里走过来,遮住了我的光线。他没有坐下,已经开始和妈妈吵起来。我的蓝色水壶在桌子上。
他们越吵越激烈,我站起来,离桌子远远的。我看见爸爸,拿起我的新水壶,重重地甩在地上。我嚎啕大哭。趴在地上,为什么我没有把我的新水壶一起带离那个圆桌。
爸爸摔门出去了。妈妈抱住一直哭个不停的我,跟我说,帮我买个新的水壶。我摇摇头,我不要了,我只有懊悔,我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它。

2001年
大年初一的早上,我起床。妈妈给了我一个红包。我没有说新年好。爸爸叫我去沙发上,掏出5张100元的,说想要多少压岁钱。我说,你要给我多少。爸爸说,你说几声新年好,我就给你几张。那一年,我自始自终没有对爸爸说一句新年好。

2008年
同学去星巴克买了一个蓝色随心杯送给我当做礼物。那是那个城市的第一家星巴克。80几块的水壶一点也不便宜。我从来都不会赚钱,读大学也还是妈妈供我念。我把那个随心杯压在箱底,很多年。我的水杯,总是容易掉。掉在课堂里,掉在草地上,我买了很多水杯。从来没有把箱底里那个水杯拿出来用过。

2012年
我去泰国实习。泰国动乱,我很害怕。去之前,我被很多人质疑,你的梦想不是一直都是去德国,去美国。为什么要去那么一个危险的地方。没去过,你怎么会知道。大年三十,我在工作,我第一次那么想过春节。大年初三,我跟爸爸用微信聊了聊。我在国外,一个人过春节的那年,爸爸没有给我打生活费。从大年初七起,他就消失了。我直播电话,也再没接通过。

2012年
离春节8个月了。我接到爸爸的电话,他说了很多,说他因为丢了手机,所以消失了8个月。我只问了一句,你怎么敢整整8个月没有一点消息,不来电话,不找妈妈告诉我们你的行踪,没给过我一分生活费。他说,你不是有你妈吗?我把电话挂了。

2013年
春节,大年初二,我收到一条陌生信息。“现在过年,都不要给爸爸打个电话了吗?”我把短信删掉了。

2014年
我在和朋友聊天。有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我一直没有更换的读书用的那个号码上。我接了电话,听到很奇怪的话,我没有反应过来是谁,我说,你打错了吧?我把电话挂了。我收到一条信息,这些年来,我觉得我对你问心无愧,你这两年都不联系我,我打你电话,你挂了,那就当我从来没有你这个女儿吧。
我把短信删除了。打电话给妈妈。“妈妈,你告诉我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他寂寞了,他想要一丝亲情了,所有人都应该要给回应。他快活了,他不想要负担和麻烦的时候,他就会彻底消失。这些年,他到底给过我什么”。妈妈说,忘记这一切,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不要恨,不要再让他伤害到你。

2015年
我搬家,收拾东西。看到那个蓝色的随心杯。它没有用过一次,却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有厚厚的污垢。我拿水冲了一下,问自己,我会用吗?不,我不会用的。我把它和清理出来的那一堆杂物,一起扔进了垃圾箱。

蓝色水壶从圆桌上摔下的画面还是会不停重播。还有我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外公留下的雕花圆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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