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个暖冬。临近年关,天却冷了起来。原以为再捱几日,等过了春节,就迎来春暖花开的日子了,未曾想,就在小年这天,却得到王建民同学突发疾病于凌晨去世的消息,我震惊之余,感觉天愈发冷了。
建民和我同村,他家在南街,我住中道街。如果从育红班算起,我俩同班同学了九年,虽不是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发小,却也算是知根知底的朋友。他不善言辞,属于中规中矩之人,整个小学阶段都默默无闻,到了初中才渐露锋芒。我和他之间的交往也是从初中始方有一些印记。
上世纪80年代初,他家在村东南角盖了一座两层红砖瓦房。他一个人住在西屋。床头往往躺着一本书,多是金庸或者琼瑶的小说。桌子上放着一块画着棋盘的木板,凌乱的棋子驻扎在楚河两界。我们一起读书,他阅读速度很快,有时我才读半页,他便催着我往下翻;他棋艺不错,当我连输几局之后,他会不显山不露水地让我赢两盘,以平息我气急败坏的情绪。当时武林之风盛行,我练少林通臂拳,他习八卦掌和形意拳。我们从砖窑里捡来砖头,在蟒河滩地里摆了一些圆型图案练习步法和平衡力。在别人的怂恿下,我们抱在一起也曾较量过一次,但谁也扳不到对方。聊天时,他偶尔讲一些小段子。段子并不多么可笑,可笑的是他讲段子时的表情:沙哑的嗓子还没讲几句,自己先笑起来;他眼睛眯着,嘴巴咧着,边笑边讲,为了让大家听清楚,声音也提高了许多;段子讲完了,白皙的脸庞却变得通红。
早年这些温情的画面,就像清澈的泉水,因为他的离去,遂从记忆深处汩汩涌出,而我现在品尝到的都是心酸的泪水……
初中所学功课,他史地成绩尤为突出。这两门学科,他是有一定天赋的。这种优势一直保持到了高中阶段。1990年的高考地理试卷颇有难度,他居然考了80多分,在焦作地区,这属于前十名的成绩。
中招时,我俩成绩都不甚理想,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复读。我远走中王村求学,他就近就读于赵礼庄学校。在那里,他改名王福生,洗心革面,以图东山再起。当他如愿以偿,考上济源一中之后,“阿福”这个绰号也被人逐渐叫开了。
青春的岁月像条河,它洗涤着我们身上的浮华、迷茫和苦痛,把曾经的懵懂少年,一个个塑造成现在长大了的模样。
建民从河南省政法干校毕业之后,第二年就职于劳动局仲裁处。美好的生活画卷,即将在他面前徐徐展开的时候,他的母亲却罹患重疾,没过几个月就离开了人世。
母亲的离去,对他是个沉重的打击。他是长子,自然就要承担起整个家庭的重任。由责任而滋生的无形压力,磨炼着他的心志,让他比同龄人更早地体验到了人生百味。有人说,苦难是上天赐予人的一笔财富,但除非迫不得已,谁愿意在该享受幸福生活的时候,接受外界强加于身的苦痛呢?
生活的磨难,工作的压力,他在同学们面前从不提及,好像这些事情在他身上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他总是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在众人面前,独自承受生活中的苦涩和诸多不如意。
他从事劳动争议仲裁工作二十余年,从一名年轻的仲裁员一步步成长为仲裁院院长。他一辈子只干了这么一件事,如果心中没有爱,他是坚持不下来的。
同学们但凡有关劳动争议方面需要咨询的,首先就会想到他。那一年,我和家人听从了他的建议 ,放弃了采取极端方式获取相关权益的处理方式。但事情后来的发展出乎人的意料,我的家人并没有得到什么利益。我很是恼火,便打电话给他,说了一些让他难堪的话。我们再见面时,他还像以前一样待我,两人虽然都没有提及往事,但我心中不知怎么竟有了一些愧意。
2013年,我因“斜疝”在市人民医院住院治疗。我已经进手术室了,妻才发现医保卡出了问题,情急之中便给他打了电话。在他的帮助下,事情很快得到了解决。事后,我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对他讲。我总认为:同学嘛,就应该是这个样……而现在,我想说一声“抱歉”或者“谢谢”之类的话,都没有这个机会了。
这些年,我们之间走动少了,除了平时偶尔一次的电话联系,只在逢年过节才见上那么几面。我总以为日子长着呢,谁能想到,今年农历腊月二十一日的匆匆一面,竟是我和他的永别!
陶渊明在《挽歌》一诗中,这样看待人的生死:
向来相送人,
各自还其家。
亲戚或余悲,
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
托体同山阿。
由此我想到,一个人的离世,其形体可以消亡,而他留在人们心中的印记并不会因此消失,就如远处巍峨的青山,总在某个时刻,于某一情景之中,毫无征兆地突然闯入脑海,使人心痛,让人流泪。
2019年2月7——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