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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盘镇只有大路一条,路上很少有汽车,人们在街上像喝醉了一样,肆意游走,都很安全。天热的时候,便在晚上的马路上铺一张凉席,摇着蒲扇。上学的孩童在清晨的迷雾中欢快的结伴,三三两两拉着手,钻进路边干涸的下水道,经过一座古桥后,便沿着河堤上上下下,有时在树上捉几只天牛,有时抓一把桑葚塞入口中,大口吞咽着,不时吐出紫色的汁水,与欢笑声声一直走到那所低矮瓦房组成的院落。
这里一年到头见不到几个陌生人,唯有一条去往县城的路。在路的尽头有一辆私人运营的三轮机动车,从早上八点开始运营,路上不断走走停停,三十公里远的县城,大约四个小时能到,不耽误午饭时间。人们都说是外面太远,最好不要远行,棋盘镇的世界里只有一条东西的路,人们不是住在街东头,就是住在街西头。
街的东西两端分别是小学和初中的所在,一所名为胜利,一所名为辉煌。莫松涛从有记忆开始,便生活在这里,对镇里的一切再熟悉不过,闭上眼睛,根据走路的步数,便能清晰的定位到了谁家的房前。但这里人们清楚的只有“东西”,不辨“南北”,以至于一旦换了地方,无论在哪里,大家都认为路只有东西,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在幼儿园的时候,王若云常与他路上结伴,有次玩起弹珠,竟忘了天色渐变,等完全黑下来,突然耳边响起了放学铃声,他们相视一笑,各自回家,不一会老师便登门拜访,一番交谈,等老师走后,那天的黑夜里,星星就藏了起来。
幼儿园,也就是学前班,这里只一年学制,是小学里一座瘦高的草房,屋顶高入云丛,几个用塑料袋遮起的窗户常年在风中涨红了脸。莫松涛用泥巴把纸叠的飞机头糊满,趁老师在黑板上写字的空隙,朝屋顶茅草发射,胆大的同学直接发射到老师头顶的白墙上。一双愤怒的眼睛转过后,学生瞬间安静下来。“你瞧,张沐月头上那个飞机快掉下来了!”王若云坐在莫松涛旁边,带着坏笑说,莫松涛盯着那纸飞机看,只见它缓缓下坠,突然加速,一头扎进了张沐月蓬松的头发里,张沐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平时不甚老实的学生,包括莫松涛、王依云,按照老师的指示,全部站在教室门口,嘴里依旧嘟囔个不停。
幼儿园的期末考试,莫松涛得到了双科奖状,因坐在他左边的同学语文好,右边的数学好,他则各取所长。这是走向胜利的起点,在建立了信心以后,在棋盘镇的两所学校里,莫松涛长期都稳居在前三名,成为棋盘镇所有人津津乐道的天才。而王依云一直不温不火,在学习上令他父亲大为光火,他形成条件反射,一旦父亲脱下鞋子或解下皮带,便撒腿就跑,但莫松涛知道,要说棋盘镇哪个学生最聪明,莫过于王若云,何以见得,因为学校里没人下棋能下得过王若云。他们从不讨论关于学习的事情,只爱不知所云的讨论着电视上的事情,疯跑着哈哈大笑。张沐月在小学三年级的某天突然消失,据说所是她父亲在上海跑货车,挣了钱买车,买了车挣钱,积聚了大量财富,要接她去上海上学。
半年以后的寒假里,随着一辆汽车的发动机响声,张沐月回来的消息在大街上传开,她家住在莫松涛和王依云家的后排,大家免不了前去围观。
“松涛,这是我从上海给你带的七龙珠动漫。”张沐月梳着两个辫子,挥舞着一本册子,莫松涛接过以后,好奇的翻开来,忘记了说谢谢,“这书里的孙悟空怎么是个外国人,也不会七十二变?”莫松涛很费解。“这是七龙珠,不是西游记啊。”张沐月呵呵的笑着,“你慢慢看,你如果喜欢,明年我再回来的时候多给你带几本。”
“若云,这双溜冰鞋送给你。”张沐月微笑着把一双展新的溜冰鞋递给王若云。
“可,可我不会啊。”
“你试试看,这个超级简单,你只要站上去不倒就成了。”
随着一声惨叫,王若云重重的摔在地上,大家轰然大笑。王若云坐在地上,迅速脱掉那鞋子,“还没我走得快呢,不过,倒挺好玩,谢谢你的礼物。”
“别急别急,每个人都有礼物。”张沐月大大方方的抓出一把糖,孩童们开心的四散开来。
三天以后,张沐月在家中收拾行李。“你要回上海了吗?沐月。”莫松涛和王若云从她家门前路过,忍不住问道。
“是呢,我爸给我报了吉他培训班,让我这两天回去。你们想跟我一起去上海玩几天吗?那里跟我们这里很不一样。”张沐月睁大着眼睛问他们两人。王若云尴尬的笑了笑,“我作业还没写完,得抓紧去写了,回头见。”
“我不是很确定,得回家问问。”莫松涛一路小跑往家中跑去。
“啊?这个。”父亲点燃一根烟,“在哪都一样,要说旅游旅游,不过是换个地方遭罪,上车睡觉,下车尿尿而已。”
莫松涛定在那里,不说话,父亲递给他10元钱,“如果想去,就去吧。”
“算了,说不定没什么好玩的。”莫松涛摇摇头,默默回到自己的小屋,躺在床上,拿起七龙珠,认真看了起来。
张沐月走的悄无声息,太阳刚升起,那辆汽车便已经消失不见。
张沐月家大门上的锁,挨了雨雪和霜冻,似乎再也不能打开,院子里的野草探出墙头,肆意的茂盛起来,撑破了这四方的天地。
在上学的路上,河边的大堤旁,莫松涛和王若云无忧无虑的走着,绕来绕去,突然停在了一处树后的土壁边。
“你看我发现了什么?”莫松涛惊的跳了起来。
“鱼缸,一个鱼缸。”王若云指着那个鱼缸,手止不住的颤栗起来。
只见这鱼缸里的鱼长了四条腿,鱼缸有一个出口,有一个入口,鱼不停的从鱼缸中走出,艰难的在土中扭来扭去,过了一会,沿着玻璃墙壁又重重摔入鱼缸,其中一条鱼努力张着嘴,吐出一个泡泡,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要来一起玩吗?”
莫松涛惊的睁大了眼睛,心跳一阵加速,等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手术台上,周边围满了人,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
“我怎么躺在这里?”莫松涛缓缓睁开眼睛,王若云看着他不说话。
“你太不小心了,你和王若云在河边玩的忘乎所以,河对岸的马晓喊你也听不见,他说要请你们俩喝汽水,连瓶子一起扔过来,王若云接住了,而你一抬头眼眶挂彩了,不过还好,再往下一寸,就真的完了,这次缝了八针,得好一阵子才能拆线。”卫生院刘医生自言自语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预计半个月才能出院呢。”
半个月以后,莫松涛回到学校,学校竟然也停课了半个月。
“回来了,终于可以开课了。”王若云揶揄道,“你不出院,葛老师不给我们上课,怕你落后。”
“竟然有这种事情,算了,不说了,就当我们都不知道吧。”莫松涛并不觉得奇怪,校长葛老师一直等着他为校争光。“放学以后,跟我一起再去看看那个鱼缸。”
“什么鱼缸,我们这有鱼缸?你忘了马晓前段时间的作文被老师批成啥样了吗,让写一个周末,他写去公园玩,老师怎么说的,“请问这位同学,我们这里有公园吗?你莫不是在梦游?””王若云踮起脚尖摸摸他的脑袋,“莫不是你在发烧,马上要考高中了,你这状态要不得,我得去报告老师,你没好透。”
“王若云,不说笑话了,你准备的咋样了,我们考同一个高中如何,然后一起考上大学,考去上海,说不定张沐月也在那里。”莫松涛寻思,自己成绩应该问题不大,可目前王若云的成绩着实有点离谱。
“我感觉还行,我不跟你一起,你岂不是太过寂寞?”王若云说完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拉他一起去教室听课。
考试的结果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王若云全镇第一,莫松涛全镇第二,王若云的爸爸逢人就说,“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接着便大笑,“我早就说过,我家王若云是一直谦虚的天才。”莫松涛知道这结果是必然,在他眼中,这是正常结果,王若云是真正的天才,他只需极短时间的努力就能后来居上,自己那套办法,只是另一种形式的理解。
在县城高中,他俩共同在校外租住一间民房,主要为了防止学校的定时熄灯影响学习,但不到半个学期,王若云被cs游戏迷的已经分不清黑夜白天,成绩在学校垫底。
“老王,你不想考大学了吗?”莫松涛看着王若云的黑眼圈,“你不想去上海了?”
“你不懂,起初我也觉得喊我去的兄弟想带坏我,但我学会以后,我感觉我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那里上海也比不上,简直是天堂。”
莫松涛叹了一口气,王若云抓起一包饼干,“走,娱乐一下,跟我一起包夜去?”
莫松涛摇了摇头,屋外电闪雷鸣,一声闷雷落下,屋里的落地电风扇瞬间低下了头。
“糟糕,这雷可能打到变压器了,不行,太热,你看吧,我真得去网吧了,白白,兄弟。”王若云头也不回的走了。
王若云的骄傲不出意料的在三年后坠落,那次重要的考试终于没有迎来惊艳的结果,莫松涛则选择了性价比最高,学费最低的重点大学。
“再复读一年吧,我在大学里等着你,我们毕了业一起去上海。”王若云低着头帮莫松涛收拾着行李,沉默了半晌,“不想去了,我不喜欢做无聊的事情。你以前发痴说那河畔有一个鱼缸,我就在镇里钓鱼吧,没事再下下棋,等哪天我看见那个鱼缸,刨出来给你打电话,哈哈。”
莫松涛带着行李,一个人坐在火车上,窗户上的人游来游去,窗外的山,窗外的水,晃的眼睛疼,不知不觉留出几滴眼泪,这条道路不知道哪里是东西南北,只知道自己在中间,以后想要回到棋盘镇,或者去哪里,没有导航都不能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