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鱼镇|二 得名的传说

在青鱼镇正中的瓷神庙里有一副精彩绝伦的壁画,画的是青鱼镇得名的传说。一代又一代的青鱼镇人都对它的精妙之处如数家珍,它就像是夫子说过的那些至理名言,被无数次地复述却永远也不会过时。它早已成为青鱼镇人心中的信仰图腾,它会一直存在,直到有一天旧的信仰被摧毁,或是有新的信仰将它替代。

传说画下这幅壁画的画师是个放浪形骸的世外隐士,他嗜酒如命而且疯疯癫癫。他随心所欲的画风毫无定式可言,虽被一些正统画派的门徒所诟病,但也有人说只有他真正地传承了古代大师的遗风。据说他经常酒后作画,画到一半时便已醉得不省人事,每次醒来后都跪在画前嚎啕大哭,说什么“悲哉惜哉,魂已逝,难再续”之类的话,然后就亲手将画作毁掉。青鱼镇人用最好的瓷器打动了他,请他来为新落成的瓷神庙内的壁画着笔。在约定的那天,画师姗姗来迟,好像还没完全从昨夜的宿醉中醒来,在听完青鱼镇的传说后,不顾众人的劝阻,非要先喝几碗酒才肯作画。他一连呷了三碗本地上好的陈年黄酒,眼看着又把第四碗酒举到了胡茬邋遢的嘴唇边。年迈的里长看不过去了,便去抢夺画师手中的酒碗,画师也不相让,二人便扭打在一处,一个因年老直不起腰,一个因酒醉身体打晃,活像一只穿山甲在和一只黄鼠狼摔跤,最后酒碗虽然被里长抢了过去,可他一不留神踩在溅出的水酒上,脚下一滑摔了个大马趴,捂着后脑勺叫疼了好一会。这下可惹恼了青鱼镇人,就在他们挽起袖子要冲着画师发怒时,画师却像一只被惊醒的大花猫一样突然瞪大了眼睛,抖擞起满头灰白色的杂毛,他推开了挡在他前面的人,直勾勾地盯着那面为他准备好了的空白墙壁。他不自觉地抻长了泥垢遍布的脖子,脑袋随着目光快速地左右摇摆,然后猛地把脖子往后一缩,拍着向内凹陷的肚皮喊道,“成了,成了,我的笔墨何在?“,看到笔墨颜料早已为他准备齐全,他便一脸欢喜地冲到墙壁前,不耐烦地拽开长衫的前襟,把自己的整条右臂和肩膀都袒露出来,那架势就像是要和猛虎大战一番的武二郎。他被神秘的激情支配着,仿佛不是在作画,而是如神话中的伏羲女娲一样,在创造着一方天地和芸芸众生的悲欢宿命。在两个时辰的时间内,三丈两尺长的壁画一气呵成。画作完成后画师瘫倒在地上,痴笑了整整半柱香的时间,他起身后做的事更让人难以置信——他竟一脸不屑地把许诺给他的瓷器摔得粉碎,然后甩着那条空荡荡的袖子高歌而去。从此世间再无人得见他的影踪。

在五尺宽的墙壁上,那怪异的画师先用绵绵不断的笔墨勾勒出山水人物的线条,再细致地施加上赤、赭、黄、青、绿五种颜色。画上的人物并不像永乐宫壁画上的那样仙风道骨,形象更加天真与质朴,姿态表达也更为夸张,有些类似敦煌北魏时期的壁画中那些手舞足蹈的僧侣,但在服饰的刻画上又能窥见南宋大家疏略传神的笔法。画上的山水树木虽然笔触寥寥,却笔力雄健,丝毫不显匠气,山石、水波、树木、生灵、鬼神各居其位又仿佛处于无穷的变化之中。画中似乎游动着一股神秘的生命力,而这种生命的律动又隐藏在宏大的叙事故事中,如高歌狂舞中的琴瑟和弦。站在壁画前,你会感慨万物有灵,而人世间的苦难与希望却又是如此真实地存在,让你不得不敬畏天地间的神明,无条件地遵循那些维持着世间秩序的古老信条。虽然在壁画中画师并没有忠实于宁波湾真实的山水地貌,可他的技艺是如此精湛,以至于人们完全沉浸于壁画所讲述的故事中,忘记了这一点可被指摘的瑕疵。壁画共分四部分,正对窗户的那部分壁画由于更多地暴露在阳光下色彩已经有些许的褪去,两边始终处在阴暗中的壁画还较好地保留着原始的色彩。

让我们回到故事中,此刻的青鱼镇日已西沉,最后一缕阳光被挡在瓷神庙一尺高的门槛外,大殿中神像的面孔和墙上的壁画被浓重的夜色笼罩,更加令人心生敬畏。就在这时,一只幼小的手吃力地举起了一盏油灯,灯光照在墙壁上的第一段壁画上,渐变的明暗下古老的壁画像一幅叙事长卷一样展开。

初看这一段壁画,画上似乎呈现的是类似于渔舟唱晚般的祥和景象。浩渺的江面上有几叶渔舟驶向岸边,在它们中间有的满载而归,有的则是扫兴而回,而这细小的差异就表现在船头放置的鱼篓上。而在江畔的渔村中,炊烟袅袅顺着江风飘远,有的渔妇在岸边编织着渔网,还有的手提油灯在江边焦急地等待着男人们的归来。也许她们会像往常一样唱起渔歌,期待着江面上传来熟悉的回应。孩子们在村子中躲藏玩耍,他们是如此地天真烂漫,引来了村子中的几只黄犬驻足围观。这幅壁画最精彩的部分就是画师对江水的刻画。江水自西向东,发自于两阙山峦之间,上游的江流平缓,波涛的线条如柳枝一般轻柔舒展,只在礁石显露处形成细小的涡旋;及至江心,江水开始跌宕起来,一排排波涛如同相连的山峦,层层推进,由近及远直至消失在远处的雾气中;而在画中江水的下游,浪涛更加的汹涌,激荡的江水变得野性难驯,每一道浪流在几度后起伏后,最终都化作龙爪似的浪尖,凶恶地向着远方争流。这正是画师独运的匠心,他巧妙地用空间的变化暗示出时间的序列,随着汹涌的波涛和从天而降的浓云,壁画随之毫无痕迹地切换,故事也进入了另一个篇章。在第二段壁画中,巨浪滔天如同一座不可撼动的高山,渔村即将被江水淹没,渔民们四处奔散不知该逃往何处。而这段壁画的画眼就在树林中的逃窜的生灵身上,它们成群结队逃向山坡的高处。有一个渔民发现了它们,他站在一块大石上,用手指着它们行踪的方向,似乎在高声地呼喊。看见他的渔民们向着他所指的方向逃去,逃向他们最后的避难所。

大殿内,油灯微弱的灯光快速地翻过了这座平缓的山坡,壁画便进入了第三段的场景。山坡的另一边已是一片汪洋,汪洋中间独存一个孤岛。渔民们聚集在上望着无休无止的巨浪有的绝望地哭泣,有的跪地祈祷,有的相互拥抱。生灵们也相互依偎在一起,似乎已经接受了它们的命运。水中有青面赤发的水鬼探出头来,瞪着一对对荔枝色的圆眼,等待着一顿饱餐。画中只有一个人还没有放弃希望,他迎着狂风暴雨站在岸边,向着汹涌的浪涛高高地抛出一个赤红的瓷碗。那瓷碗的色泽虽然如今已经有些剥落,但依然像黑暗中的火光一样能汇聚所有人的目光。无法透视的大雾横掠过江面直到分隔开整个画面,雾气散开后,壁画进入最后一个篇章。此处的江水已经退去,江面开阔辽远,渔民们回到了江畔。在平缓如初的江流中,有一条巨大的青鱼一跃而起,这条青鱼像是一条没有四爪的蛟龙,它的身后被画上了一圈浅淡的金色光晕,接受着岸边渔民们的顶礼膜拜。

“你们看得懂这壁画画的是什么吗?”一个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说话的老者一直站在神龛后的阴影中,他慢慢地走进灯光,露出了他的容貌。他六十岁上下,身材很高背却驼得很厉害,人很消瘦显得四肢十分修长,看起来像是一株歪脖老松。他的眼窝深陷,目光却异常矍铄,高挺的鼻梁下端有明显的鹰钩,额头上还刻着一处半寸长的疤痕,想必年轻时定然有着一副令人生畏的面孔。但此时的他眼角眉梢却透着慈祥,花白的短须和斧劈般的皱纹给了他长者的威严,让人打心底生出一种敬佩感。在老人面前的是几个渔家的孩子,他们都穿着打满各色补丁的小褂子,齐齐地挽着裤脚,露出沾满泥巴的结实小腿,为首的孩子最高,也是他拿着放在神龛上的长明灯照亮了墙上的壁画。几个孩子见到老者有些胆怯,纷纷退向墙壁,只有手中持灯的孩子走到老者的面前。

“当然知道,那不是江中的青鱼嘛!”持灯的孩子伸出他短粗的手指,指向壁画中的青鱼。“我家姐姐还能和青鱼说话呢。”他小声嘀咕道,说完还捂住了自己的嘴。

“娃娃,你叫什么?”

“张平。”孩子答道。

“张平,那你说说看那条青鱼为什么不在水里好好待着,而是偏偏要跃出水面呢?”

“这,这……”持灯的孩子面露难色,看了看身边的伙伴。

“也许是它饿了?呵呵……”一个小胖子答道,话没说完就傻笑起来。

“很有意思的回答,可惜不是正解。”

“我知道了,一定是它在水里憋久,想出来透口气!”张平骄傲地仰着脸,他认为自己一定说出了正确的答案。

“很合情理的猜测,但似乎也不是正解。”

“那你快说说,它到底是为什么会跃出水面呢?”孩子们异口同声地说。

老人低下头,逐一对视着孩子们好奇的目光,他的眼神还是十分严肃,可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孩子们发出一声失望地叹息。老人笑了几声,接着说,“这不能怪我,我的爷爷就没有告诉我,我爷爷的爷爷也没有告诉我的爷爷。孩子们,你们要记住,寡闻并不可耻,虚伪才可耻嘞”,说到这,老人不禁念起,“有多少道理我们是在童年时学到,长大后丢弃,年老时又把它重新拾起来教给孩子们啊”,他用片刻收拾了一下老者特有的感怀和忧伤,接着说道:“但是,这条青鱼的出现却对画上的人们有着特别的意义。”

“爷爷,您要是知道画上的故事,就快给我们讲讲吧!讲讲吧!”,孩子们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灯芯发出的微弱火光在他们的眼中闪烁,像是一群被困在潭水中的萤火虫。

“哈哈,我当然知道。记着,孩子们,只有你知道了这个故事,才能叫自己是青鱼镇人。”老者接过孩子手中的长明灯,回到了壁画开始的地方,“我们得从头讲起”。孩子们跟在他的后面,不错眼珠地注视着被火光照亮的墙壁。

“在青鱼镇还没有得名之前,这里只是个小渔村,人不过百十口,屋不过几十间。那时这里叫什么已经没人知道了,今后也应该不会有人再记起。顺江而下的船只有时在这儿停泊休整,陆路上与外界少有往来。在那时渔村中的人虽然生活上并不富裕,但却要比现在的青鱼镇人要快乐得多,这让天地间的神明有些不满,因为如果地上的人们都没有了烦恼,他们就不会被人敬畏了,神明有时和人一样,都会生出小小的嫉妒心的”,老者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缓缓地走向壁画的第二部分,孩子们像一群小鸭子迈着碎小的步子跟在他的后面。他接着讲道,“恼怒的神明降下大雨,大雨三月不停,洪水决堤袭来如同猛兽,摧毁了村子里的房屋和渔船,最后将渔村的人们困在了一个如同孤岛的高地之上。”老者踱着步子,讲到这儿正好走到了壁画的第三部分前,在此处,他停下了脚步。“村人们眼见百十口人性命已危在旦夕,只得叩拜苍穹,恳请上天给全村人一条生路。可是大雨依旧不停,村人们觉得自己已经彻底被神明遗弃,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男人们捶胸顿足可也无能为力,女人和孩子们开始在暴雨中绝望地痛哭,但她们的哭嚎声在狂风和雷鸣中显得是那么微不足道。就在所有人都失去希望时,一个被困在村中的过路瓷工说,’祈祷上苍怎能没有贡品’,随即将随身携带的一只霁红釉瓷碗投入了江中。”老人一手拿着长明灯,另一只手指向壁画中高高抛起瓷碗的男人,接着一转身将孩子们带到最后一部分壁画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奇迹居然发生了,随着江水中一条巨大的青鱼跃出水面腾空而起,转眼间,雨过天青浓云尽散,洪水也像鸣金收兵的大军一样很快就退去了。那个瓷工受到了青鱼的启示,从此就留在了村子里,建窑烧瓷,传说他就是青鱼镇瓷工们的先祖”,老者指了指神龛,“你们看,瓷神右手边的塑像就是他”,“而青鱼的传说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遍了方圆几百里的村落,越来越多的人慕名来到村庄定居,说这里是个受上天眷顾的地方。从那时起,此处便改名为了青鱼镇”。

“那条青鱼还在江里吗?”有孩子问,他身边的孩子也一脸疑惑,附和地点着头。

“当然在,当然在!”张平大声喊着。

老者笑了笑,目光仍然望着墙上的壁画。

“它当然还在江中,到今日已经活了一千多岁了。每年我们都会把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献给他当点心,你们可不要淘气噢!” 

孩子们尖叫着一哄而散,逃出昏暗的庙宇大殿。只有张平跑了两步,转过身挠了挠头问道,“爷爷,瓷神的左边为啥是空的嘞?”

老者面对孩子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竟然显得有些仓皇失措,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蜂鸣声,脑袋好像突然沉了好几倍,向下猛地一坠险些让他摔倒。在他的眼前,孩子脸上稚气的笑容变得神秘而诡异,而从孩子口中道出的那个问题,一直以来也让他困惑无比。

“也许,是为青鱼镇下一个救星准备的。”老人下意识地喃喃自语道。

“张平快跑,再不跑就要被大青鱼吃掉了!”已经跑到大殿门口的孩子们在呼喊着他们的伙伴。张平应了一声,转过身冲向大殿门口,正好与一个身材矮小,一脸愁容的老人撞了个满怀。老人用他八字眉下一对绿豆似的小眼珠狠狠地瞪了张平一眼,渔娃们大声尖叫着跑进了黑夜中。

“这群娃娃一点规矩都没有。”老人大口喘着气,汗水从锃明瓦亮的宽阔额头一直流到他笋尖状的细小下巴,也打湿了他麻衣的前胸和后心,在上面画出两个脏兮兮的大圆圈。

“黎叔,你怎么来了?”

“三爷,我找了你好久。不好了,事情严重了!”黎叔的眉毛、眼睛、嘴唇向着他塌陷的鼻子聚集,让人光看着他的表情就能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

黎叔凑到孔三爷的耳边小声低语了几句。孔三爷的神情也顿时紧张起来,看着黎叔锁紧了眉头。

“此事非同小可,千万不要在镇上传扬。血手华佗已经在去县里的路上了,这几日应该就有回复。快,快带我去看看。”

黎叔点头答应,脸上纠结的五官总算舒展了一些。他与孔三爷一前一后走出了瓷神庙,刚走没有几步,孔三爷不经意间望着黎叔手中提的灯笼发了呆,灯笼左右摇晃,大地也像海浪一样跟着它摇摆起来。霎时间,孔三爷莫名感到天旋地转,嗡嗡的耳鸣声又响了起来,他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幸好黎叔及时回过身搀扶住了他。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你说什么呢,三爷。血手华佗不是给您看过了吗?您就是心事太重了。”

“我还有些遗憾,可叹我孔令善至今也没有完成一件让自己满意的瓷器。上天对我是多么残忍啊……”

这时,一衣着褴褛头发凌乱的妇人迎面撞向二人,几道蜈蚣状的伤疤爬在灰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让她在黑夜中犹如一个借尸还魂的厉鬼。她走得很慢,手里提一破旧的竹篮,里面空无一物,阴森森的,散发出令人背脊发凉的诡异气息。她走到孔三爷和黎叔面前,抬起头,双眼直盯着孔三爷,嘴角一寸寸咧开,露出两排腐烂石榴一般黑黄相间的牙齿。

“青鱼兴,青鱼亡。滥用火,孔家郎。不是不报,时辰未到。”那妇人开口哼唱道。

“疯婆娘,这是你耍疯的地方吗?”

黎叔大发雷霆,伸手推搡疯婆。孔三爷把黎叔拦住,但他的面色却变得愈发凝重,似乎听出了疯婆言语中弦外之意。

“疯婆娘,我要是你我早就去死了,活在这世上只能叫人眼烦!”

不知怎地,听了黎叔的挖苦,疯婆的情绪一下子就失控了,她捂着伤痕累累的脸颊啜泣起来,然后转过身发疯似的逃向后山的方向,一边跑嘴里一边喊:“我不能去死,我答应过的,我不能去死……“

二人继续前行,孔令善陷入了沉思,口中喃喃念叨,“滥用火,孔家郎。不是不报……”,“是我的报应,还是青鱼镇的呢”。

“三爷,别听那疯婆娘的,跑到青鱼镇讨饭吃,成天说一些神神叨叨的疯话。整个青鱼镇除了一个渔家的孤儿,没人理她。”黎叔不明白孔三爷到底因为什么而困惑,眼、眉、口又一次聚拢在了鼻子的周围。

“她是一个受过苦难的人,你听她的口音,应该就是青鱼镇人。我好像见过她,在很久以前,可越仔细想,记忆就越模糊了。她到底是谁呢?她的话绝不像她能说得出的。你不知道,神明总是会附身在孩子或疯子的身上,他们说的话往往都暗藏玄机。”孔三爷像是说给黎叔,也像是喃喃自语。

“您这是怎么了。”黎叔小声地叹了口气。

二人走到镇中的高处,远远望见对面黑黢黢的山腰闪烁着许多炭灰般的火光,这时山腰像是颤栗一下,接着一群飞鸟在空中盘旋,发出几阵微弱的哀鸣,隐约有一排树木被伐倒。这哀鸣声如一根芒刺扎在孔三爷的背上,他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心中被点燃的怒火。

“他们怎么还这么干!火焰可以取暖,可以驱赶野兽,可以烧出精美的瓷器,但火焰也能烧焦我们的皮肉,烧毁我们的村庄以至天地间的一切。玩火者必自焚,他们怎么就是记不住。”孔三爷揣着粗气说道。

“黎叔,你和那些砍山人说了吗?不是说不要去砍伐对面的老林了吗?”

“说是说了,他们也都答应了,可是三爷您也看见了,等到天一黑,没人管得了他们。把头们说那儿的木头最好,就是他们不砍,别人也会去砍。他们还说要是他们歇了工,明天青鱼镇怕是要有一半的窑厂开不了窑。”黎叔又叹了口气。

“青鱼镇人都被银子晃瞎了眼睛,就像那些第一次看见白雪的人一样。黎叔,你见过下雪吗?天地之间一片洁白,无比美丽,你越是拼命地看,眼睛就越瞎得厉害。人的所作所为上天全都看在眼里,谁都逃脱不掉。青鱼兴,青鱼亡。滥用火,孔家郎。到底是谁的报应,希望只是我孔令善一个人。”

孔令善像是中了邪一样,口中不停地念叨着那句谶语。黎叔不敢插话,两人默默无语地走了一段路,直到黎叔觉得孔三爷已经恢复了正常,他才又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三爷,昌一少爷进京有一段日子了,不知道这回官窑供奉的事有没有缓?再这样,人就没有活路了!”

孔令善叹了口气。

“半月有余,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夜色越走越深,灯笼的点点亮光也逐渐变小,变弱,最后被黑暗彻底淹没。而整个青鱼镇却丝毫没有想要入眠的迹象,敲击瓷土的响声像是暴雨中密如鼓点的雷鸣,它们相互追逐着,攀比着,让天地间的一切都得不到片刻的宁静。处处可见龙窑中冲天的火焰,那阵势盖过了初夜天上稀疏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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