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认认真真的,好好地,写一下我的双亲。过去像烟花般消散,我长大了,见他们的时间越来越少,也终于越来越来越珍惜和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为父母者天下至善,“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我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诗经》用了最朴素的语言,描绘了如此无私无畏的天下大爱,悠悠父母心,做子女的又有几人能以寸草之心抱着三春之晖?自从我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他们不能再过恣意的生活了,他们放弃了他们的随意与自由,把那一段放荡不羁的日子当成一出折子戏,就只为了怀里那个皱巴巴的婴儿。记得的第一件事便是爸爸全神贯注的盯着眼前那个晃晃悠悠的小不点儿,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又如受惊的猫儿一般伸出双手作怀抱的姿势,生怕前面懵懂的小不点儿摔着碰着……以前过得是非常的清苦的,大概是到了吃了今天没明天的程度吧,但他们也从未觉得我们是累赘,苦哈哈的照顾着我们,还以为自己怀里的是无价之宝,父母啊,这两个字如此的沉重,沉重到爸爸的肩慢慢的垮了下来,沉重到妈妈的银丝一根根出现,沉重到我虽然泪流满面,但依旧不知该如何回报……
我们是普普通通的农民,大概是为了躲计划生育吧,从家乡来到附近的一个小城,从此在那里有了我们自己的小窝,开始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从妈妈的讲述知道,爸爸以前是非常不务正业的,不务正业到明明知道今天赚的钱是明天用的,但依旧吊儿郎当,与人围一圈下棋,打牌,然后回家被妈妈骂,然后吵架,才开始面对生活的无尽的艰难与绝望,我知,我深知,妈妈是受了很多委屈的,但也许是因为我们吧,才一直没有与爸爸分开,面对婆婆的刁难,面对丈夫的无能,面对灰暗的未来,面对生活的艰难,面对无知的我们,她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了爱情,剩下的只有亲情。而爸爸似乎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在哪一夜呢,大概是计划生育被查到,奶奶被抓进看守所,爸妈不得不把刚刚满月的孩子送出去,因为没钱,因为爸爸必须做出选择,因为这是爸爸的错,记得在我初一的时候,打开我们家尘封已久的木箱,翻开那本已经褪了色的相册,第一页,便是留着胡子的爸爸温柔的抱着一个小女孩,照片里爸爸的眼神我看不懂,但却明白,不舍,痛苦,绝望,不甘,点亮那双眼睛的,是看着怀中婴儿的温柔,铺天盖地的温柔。我问妈妈这是谁,妈妈说这是大你三岁的姐姐,妈妈的眉目间满是哀戚,“你爸爸把她送走的,这是他们当时在路上的一家照相馆照得,这是,最后一张合照。”爸爸就在那一天,不再那么的吊儿郎当,知道赚钱养家,知道与妈妈举案齐眉,知道与我们嬉戏玩闹,他说他对不起妈妈,我知道的,确实是对不起的,但渐渐的长大了,才慢慢的明白了,原来老一辈的爱情渐渐地被生活变成了亲情,没有了谁对不起谁,谁亏欠了谁,剩下的只有相濡以沫。
小时候不懂,当时我们家住在一条胡同里,邻居都很好,尤其是旁边的房东奶奶,对我们很好。在那里我们住了几年,青石瓦上留下了岁月斑驳的痕迹。爸爸妈妈刚开始的生计是摆摊卖水果,天还未亮就准备出发,迎着冬日的寒霜和夏日的鸟鸣,好像不知疲惫般一天一天的装货,卸货,叫卖,收摊,然后回家给他们那几个还未长成的孩子们做饭,问过今天在学校的表现,又匆匆忙忙的准备新的一天。在小孩子的眼里,父母往往是强大到无所不能的,不知道是几岁的时候了,弟弟被宠的很是无理取闹,看动画时蹦出了广告便哭着吵着要看动画片,不看广告,爸爸只是很宠溺的对着弟弟笑了笑,然后告诉他“你刚刚不是看见了吗,奥特曼打了那么多怪兽,他累了,咱们让他休息一会儿好不好?”可是我们却不曾明白,爸爸妈妈也会累啊,不记得是哪一年的冬天,妈妈的体质变弱了,会时不时的头晕,在那个阴暗的冬天里,我们是伴随着满屋子的中药味度过的,幸好,妈妈的头晕治好了,可是,在我初二那年,爸爸却倒下了,确实是倒下了,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我们就天人两隔了。那个黄昏如血的傍晚,爸爸跌跌撞撞的走进家里,猛地跌坐在沙发上,然后吐了几下,脸色灰暗的晕了过去,厚重的肩膀倒了过来,我用尽全力的扶着,惊慌的喊着妈妈,愣愣的站在一边看着妈妈掐人中,用那瘦弱的肩膀扶起爸爸,带着哭腔吼道:“你们谁都不准跟过来!”,然后匆匆忙忙的联系司机,她不允许自己脆弱,尤其是在我们面前,可是当我们赶到医院时,我还是看到了,看到了妈妈跪在冰冷的急救室外,哭着求医生救救他的丈夫,爸爸上身贴满了奇奇怪怪的管子,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姑姑劝妈妈乘着爸爸还清醒,记下家里所有的该收回的钱,妈妈只是站在爸爸的床前看着他,从小到大,只有这一次,我看到了妈妈哭,泪水模糊了视线,我看到爸爸对妈妈微微笑了一下,然后被推进了手术室。医生说再晚三分钟就没救了,姑姑告诉小叔他们不用从老家来了,表姐告诉我们没事了先去休息吧,我跟弟弟妹妹说你们先吃点东西吧,妈妈没有说话,她只是站在重症病房外,听着医生说着什么,死死的盯着床上那个脸色苍白的男人,我走过去牵起她的手,冰的,就像是在三九天出去晃了一圈那样冰那样冷,“你们这两天先住在姑姑家,还要上学,我陪着你爸爸就好了,”“好,妈妈,爸爸他真的没事了吗?”“他会没事的,”另一只手把我抱在怀里,我才知道,妈妈整个人都在抖,如果不是相信爸爸会醒来,恐怕这个女人早就垮了吧,怕是一辈子都忘不了这种感觉了。后来爸爸在重症监护室呆了两天,被转入普通病房,我们终于放心了,我们终于不用当外来者,我们终于回了自己的小窝。后来才知道,我那次给爸爸打电话,顺口问了爸爸的手术费是多少,这句话,竟让那个经历了许多的男人痛哭起来。刚出院那会儿,爸爸什么都不能干,妈妈那个坚强的女人,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家,还好过了几天我放暑假了,每天跟在妈妈后面,不能共同承担,但起码能帮忙分担一点,于是过了半个暑假,我就晒黑了很多,从来没有抱怨过,本来活着就已经很幸运,而且还和我最爱的家人一起,实在没什么好抱怨的。那年夏天那一场病带给爸爸的后遗症是心脏变弱,要经常吃药,带给我的后遗症却是再也不会吃西瓜了。每年夏天爸妈总会买很多西瓜,我每次都是躲得远远的,爸妈问我为什么不吃,我总是以还要吐籽吃着太麻烦为理由搪塞过去,从来没与告诉过他们,只是因为,爸爸心肌梗塞的那个晚上,吐出来的分明是中午吃的西瓜,我知这病与西瓜无关,但却不能释怀。
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深深的了解对方的脾气,也深深的知道对方的伤口在哪里,青春期的叛逆给他们带来很多伤害,其实言语最是伤人。他们的爱怕是再也还不清,每次下雨时总能在校门口发现拿着伞的妈妈,妈妈拿了两把伞,但是同行的朋友没有家长来接,便把伞借给了她,妈妈给我撑着伞,没心没肺的我享受着妈妈的呵护,却在下午到学校时被朋友告诉你妈妈给你撑伞的时候自己湿了半个身子,总是这样默默的照顾着我,暖到心里。我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但偶尔的小脆弱小绝望还是会把我带入消沉的地方,唯有他们的爱,能让我的心底流过涓涓清流,涤荡了灵魂里所有的肮脏与黑暗。
父母在,不远游,而今只求一有空就回家,哪怕是坐在一个沙发上看电视,坐在一张桌子上吃个饭,并排走在公园的小道上,都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当我收拾好东西准备踏上远方的火车时,爸爸跑过来,就像几个月前我觉得我的前途无望绝望到哭时抱住他那样,紧紧抱住了我,“好好地学习,在那不要和别人吵架,不要晚上一个人出去,要提防陌生人,别像以前在我们身边那样傻傻的,有男朋友了一定要告诉我们,爸爸知道你是好孩子,你要记住一条,不能忘了你进入大学的初心。好了,上车吧,”爸爸拍了下我的背然后松开了怀抱,“好,爸爸,我会记住的,”我转身走上去另一个城市的车,在转身那一瞬间我分明看到了那双浑浊的眼里蓄满的晶莹的泪水,我的身形顿了顿,还是没有回头,我从未离开过他们身边,我知他们不舍,我也不舍,所以我会记住他们的话,记住他们的每一个表情。
希望我再次踏上回乡的列车时,能不负时光,不负卿。每次在佛前许愿时,都小心翼翼慎而又慎的阖上双眼双手合十,怕自己冲撞了神明,给父母带来灾祸,每一次每一次,什么都不求,只求他们平安,因为我深知,活着比什么都好,平安健康比什么都好。爸爸妈妈,我希望你们好,最朴素的语言,写不出你们的好,但是你们的女儿,不会辜负你们,待到荷花盛开时,我会回来,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