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本之光》
此集起,“电笔皮格”改名为“柯奇保罗”
卡罗琳走在丛林里,她的渴望是去寻找与她失散的魂魄——那只金黄的、闪亮的、奔跑的麝香鹿。而她的任务,是走向她的服务岗亭,按照工作单位等级复审条款,补上佐证资料。
渴望是她的痛楚,任务是她的食粮。
卡罗琳坚定地舍弃渴望,走向任务。她坚定地忍着痛楚,走向食粮。只是她走得非常蹒跚,甚至有些踉跄。
卡罗琳服务岗亭所在的单位,每三年就要进行一次等级复审,事关单位的基本名誉,职员的基本生存机会和领导的职务生命的存亡。
实际工作通常无法按条款进行,但是每隔三年,就需要用一年左右时间围绕评审条款不惜代价的拼搏。过往3年里,评审条款要求的行为,不管是否在现实世界发生过,都要加加点奋勇创造出大量资料去佐证,这些行为确凿地、持续地在现实世界发生过。
现实世界没发生的事,在资料世界确凿无疑地发生。资料世界诉说着一个故事,现实世界发生的是另一个故事。而卡罗琳和丛林同事们的任务是:证明资料世界诉说的故事和现实世界发生的故事是一致的。就像资料世界是一位叫做马丁的70岁的男人,现实世界是一个叫做玛丽的7岁的女孩,他们俩面对面站立,卡罗琳的任务就是发明一个没有镜面的镜框,放在马丁和玛丽中间,让马丁透过镜框,看到玛丽时,看到的是他本人一模一样的人,从而他承认,放在他和玛丽中间的物体,不是空镜框,而是一面镜子。
这项任务需要大量的智能和心术,常常令人的精神世界面临分裂边缘。因此,常常可以见到,评审工作总结会上领导掩面而泣的画面。
如果到达服务岗亭,是可以看看书,学习服务技术,思考如何更适宜地对待服务对象,卡罗琳是会脚步轻快地奔赴的。但是,是面对等级复审资料,卡罗琳感到自己为这口粮挣扎的样子,是失去魂魄、中了魔怔的人才会呈现的可悲模样。那模样,就像一群生龙活虎的壮汉,在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太太的绳索下,木僵地听命自缚就擒。如果那绳索没有魔力,没有鬼魅出现时产生的那种引发人类的极度恐惧的气息,一群生龙活虎的壮汉是不会因此木僵听令的。
鬼魅或者妖魔是没有心的,但是有妖灵,他们靠吃人心来维持妖灵。人心吃得越多,妖灵修炼得越强大,越容易一出场就令人类木僵、就范,获取人心。
这丛林中的人类,有部分在不知不觉中因此失了心,失了魂魄。魂魄变成一些动物、植物,和他们的主人失散了。
只是有些人失了心,失了魂魄,没有感受,这些人慢慢会练出妖灵,加入妖的行列。有些人失了心,失了魂魄,感受到了,这些人因为胸部的痛苦,练不出妖灵,就是很想把心找回身体,再成为人。卡罗琳就是一个感受到痛楚,无法练出妖灵的,想找回心的普通人。
因为卡罗琳知道,妖比动物还活得艰险。虽然妖有很高的本领和手段,但是动物有心,妖没有心。妖的所有本领都是为了维持妖灵,靠吃人心维持体验一种比人高超的暂时感觉。因为总有人类会反击,总有一天会找不到人心吃,这时,妖的生命链就断了,就像经济世界资金链断了一样。如果没有吃到人心,妖就面临两种情况,第一种,妖灵消失,妖的整个生命力在宇宙销毁为无机物。妖的生命就像电脑的文件被彻底粉碎,无法恢复。第二种,就是妖在妖灵散去之际,摆脱妖灵控制,在外界刺激的激发下,有了对外界生命像爱护自己一样同样爱护的心,不惜牺牲妖灵而保护外界生命的心,这时,上帝就赐他以心,他就有了心,从而有机会成为一个动物。还要修炼很久很久才能做人。卡罗琳知道妖的艰险和不稳定,所以卡罗琳想要找回魂魄做人,不做妖。
步履沉重的卡罗琳感到自己的胸有些痛,那不是心在痛,而是心已经被挖走,心的剧痛已经和身体失联,而胸部与心剥离的创伤在溢血、痛楚。
卡罗琳察觉自己此刻的状态有一点像鲁迅笔下的祥林嫂。祥林嫂想对每个人倾诉:我孩子被狼叼走了。丢了孩子、得了失心疯的祥林嫂,人们听见她说的每个字,但人们听不见她的心被剜出的声音,听不见她害怕被指责而胆破的声音,听不见她想找回魂魄的求助之声。
失去魂魄的人,因为她的声音是无魂无魄的音响,所以她的心声无法被人听到。她的每次倾诉,因为是失心的嗡鸣,不能抵达听者的心,只能引发听者的焦灼。所以失去魂魄者,无法通过声音求助,这个矛盾,使得失去魂魄者更处于孤独无依的困境。祥林嫂的每次倾诉,只能在人们的脑海里增加一次——“她疯了”的佐证材料。
通常,当同样生活在狼的威胁下的人们,听到“狼叼走我孩子”,潜意识的反应就会魂飞魄散。失去魂魄的听者,也失去思考祥林嫂的语音的心,听到她的语音,人们的胸部因为失了心,也无法感受到心痛,感受到的,也只有胸部心脏剥离处残存的痛楚,那不是心痛,而是一种焦灼。人们的脑海用“她疯了”这判断,缓解胸壁的焦灼。
卡罗琳理解了,失魂落魄的祥林嫂无法通过声音向别人求助的综合原因。
从而卡罗琳也理解了,失魂落魄的自己,无法在现实社会通过诉说和表达去求助。她必须自救,她得一边挣钱吃粮食,一边先独自去寻找失落的魂魄。当然,这世界有一种听者可以协助她,这些听者可以在听到她的创伤时的恐惧里,能让听者本人不至于失魂落魄,从而能够透过焦灼,理解到她的“失心之痛”,成为她的灵魂伴侣,支撑她的坚强。但是这样的灵魂伴侣不能陪伴她去丛林寻找魂魄,她必须在挣钱谋生的间隙,独自在丛林行走,独自想办法寻找她失落的魂魄。
卡罗琳告诉自己,这胸的痛楚、行走的无力不是现实,是她的想象力编制的剧。她的想象是虚幻的、不靠谱的,所以只要她从想象回到现实,她就没有那么痛楚和无力了。她轻轻叹口气,加快脚步。脚步又慢变快,让她确认她有能力随时离开想象的创伤,回归现实的安好。她快步朝服务岗亭走去,有一点盼着快点抵达工作岗位,快点进入靠谱的现实世界,告别不靠谱的想象力。
卡罗琳抵达服务岗亭,感到各个关节都沉重,但是肌肉放松了、安定了。当她想,先写点成长感悟吧,她发现每个关节都不沉重了,想运动了。于是她决定,在工作前,她先写点自己想写的东西。写完之后,她会有力量面对那些让她很难进入状态的等级评审工作。
她首先想在一个群里,发出一个成长分享。但现在的她已经知道,这样对群不太礼貌,就没有发。只是写到了日记里:
卡罗琳的日记:
《人本之光》
过去,我一直强调,我失魂落魄的主因是社会因素。
我发了不少文章骂世,彰显我的恶,经过4年,最后一篇骂得非常艺术,非常痛快。
然后,我就发现再也不想骂人了,对骂过的人也不内疚,只是不会再骂了。
我对自己的0-6岁更感兴趣了,如今我认为我个人发生人生创伤和风险的根本,不是社会因素,确实是0-6岁有些注定。
0-6岁有些创伤注定了成人创伤的发生,注定会失魂落魄。0-6岁也有些幸福,也注定了我能够把创伤变成资源,找到我魂魄,成就我成年创伤后的幸福。
于是我的文章就少了恶气,少了骂世骂人的音息,同时运笔更为流畅和具有可读性。因为观阅自家与指责他人两者相比,书写后者,指责他人是有很大恐惧的,书写前者,写自己和父母兄弟童年伙伴是没有那么多恐惧的,行文没有障碍。
所以好像我的文章就变得有条理,能看懂了,可能是因为行文没有那么多恐惧了。
4年了,是什么让我最终不想杀戮了?
我经受过精神分析,使用过森田疗法,学习过人本理论。但是我问自己这问题的时候,我心里浮现的词语是:人本之光。具体来说,就是有一句话,使我紧张痉挛的杀戮的心放松了:尊重和相信你自己的感受。当我听到这句话时,我第一反应就是,尊重和相信我的杀戮之心。然后我好像就没有那么必须要杀戮不可了。
我感觉,我那失落的魂魄,那只奔跑的麝香鹿,虽然我还不知道他在哪里,可是我感觉到,他还在奔跑,在闪着光。
我曾经觉得,我的魂魄是王者。王者在丛林,要么是虎,要么是狮子。可是现在我感受到,我的魂魄是一只自由奔跑的王者,是一只麝香鹿,闪着光。
这使我放松好多。因为我不需要练出狮虎的杀气,那个杀气让我感到有些难。
我成天在文字里啸叫,我要杀人。似乎想让我克服困难把自己练成一个狮或虎,狮虎才能做王。但因为有些为难,所以我做不到就要啸叫出来。
现在我知道,麝香鹿也是王者,妥妥的,确实也像个王。
我的魂魄就是那只麝香鹿没错了,因为我想起麝香鹿,就通体舒服,没有压力,不怀疑,也不需要刻意练习杀戮。
我的魂魄,王者麝香鹿,他在闪光,人本之光。
哈哈,我突然想起来,0-6岁,父母非常爱我,没错。但是确实爱的方式不够人本,所有亲戚爱的氛围都不人本。一切挫折,一切对他人的冒犯,我失魂落魄的根本原因,就是和这不人本有关。
人本,魂魄,啊,都在闪着光。我的胸部有些喜悦,满满的喜悦,好像是我心回家了。
没错,我没有那么经常地感受到“失心疯”的感觉了,也不想杀戮了。
我的心回家了,我将带着心,去找我失散的魂魄。
我决定独自去找我的魂魄,想那旅程时,不想杀戮了,因为不需要杀戮。当我爱我的魂魄,我就不恨这世界任何人。包括反社会人格者,恶性自恋者,我不允许他们的冒犯,但我确实不恨他们了。以往,我是又很他们,又允许他们的冒犯。
我还没有找到我的魂魄,但我已经知道我很爱我自己的魂魄。
我的魂魄是王者,是一个自由王者,麝香鹿。
我又想起了那首,我每次唱起会哽咽的歌,《星仔走天涯》:“我要我要找我爸爸,我的好爸爸没找到,如果你见到他就劝他回家。”
我还没有找到我的魂魄,但我已经知道我会找到他,不需要谁劝他回家。
2024.1.22 卡罗琳记于服务岗亭,服务对象离开后的初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