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意江湖与温柔敦厚

——由第一次评课说起

安徽省安庆市十里中心学校 汪琼

对往事,淡的,忘得一干二净;深的,会留下些那时那地的味道。只是细节,总无法备份下来。

那时还在老家,刚改行教语文不久,学校本着让我多见识见识的念头,派我去参加一个市级的语文教研会,听观摩课。地点是桐城,文化古城,仅一个六尺巷就天下闻名。那节课谁上,上什么,如天晴雪化,连点湿痕都被风干。只记得中午匆匆对付了肚子就将自己关在宾馆里,一边翻着《小学语文教师》,一边写着评课要点。那时的《小学语文教师》还是小开本,揣上就走,没包也行,装口袋里,所以到哪我都带着,逮着空就瞅两眼。那一期正好有篇评课论教的长文,我移花接木,用上作者的观点,配上上课老师的教学现场,写起来如夏天的长江水,一泄千里。

开评了,我耐着性子听之前老师们从城市赞美到学校,从学校赞美到上课的老师,从上课的老师赞美到所上的课,如春日的长江水,波澜不惊地从容东流,最后来一个商榷的漩涡,不痛不痒,不惊不涛,不要也罢。终于逮着一个空档,我上去了,第一句话是:俗话说,无知者无畏。然后,连一个敷衍的客套话都没有,噼噼啪啪就拉弓射箭。除了我的声音,会场静得连日光灯管都煞白。我快意未了,怎乃观点已阐述尽了。下台,又有人上台,现场又恢复到有一搭没一搭的会议气了。

第二天早餐,不少人对我行的不知是注目礼还是侧目礼,也有陌生的老师直接过来对我说:你是昨天评课的那位老师吧?评得很精彩,很有见地。我嘴上谦虚着,心里免不了沾沾自喜。

直那以后,我秉持我一贯的评课风格:直言不讳,有刺必挑。且极端厌恶那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做好人不做好事”的评课风气,可10场评课,我会遇上100场这种评课方式。我要么发呆,做其它事,要么披挂上阵,金戈铁马冲杀一番。同事的眼色,好友的提醒,一概不理,我坚持认为:歌功颂德谁不会?拜托,做点事实行不行?何况,我对课不对人!大家对我只有摇头叹息的份,甚至有人讥讽我:你去做一个人的教研啊,行,绝对行!

故事到这该收尾了,可这只是一个开头。风水轮流转,明日到我家,轮到我做课、秀课了。这次我记得很清楚,课题为:苦难中的忧美——《青铜葵花》共读。我从不同角度诠释曹文轩的“大苦、大美、大爱”,上到最后全场寂然、我泪潸然。也是课后评议环节,一个老师以“还儿童本位的阅读”为题,评议我的课主题拔高,挖深,没有准确定位四年级学生的水准。此位老师的评课风格和我如出一辙,没有人云亦云的肯定,没有技巧委婉地商讨,直中目标,直指要害!唯一不同的是全场没有一片默然,哗然声和争议声此起彼伏,让我和她同时下不了台……

也就在那时,前程往事一幕幕,我想起桐城那位素未平生的老师,想起其他被我评过课议过课的老师,想起他们也如我一样,为了一节公开课寝食难安好几个月,为了一个环节推敲甚至推翻十几次,为了将每一句过渡语牢记于心,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疯疯傻傻,为了……

身受才能感同;历经彻骨寒,才知春风暖。我开始对自己深切认同的“做事比做人更重要”的价值观有了怀疑与反省。我曾坚信不疑,五千年中国社会陷于破坏——建设的怪圈,就在于国人将“做人”看得远重于“做事”,虚与委蛇,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如将此等人际纷扰挣扎、爱恨纠缠用于做事,社会发展、精神完善岂会慢于蜗牛?可人都得罪光了,还能做什么事呢?世上已无乔布斯,没有人能像他那样改变世界也决不改变自己!做人?做事?我这一向倾斜于“做事”的天平,似乎摇晃起来了……

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历经这如许的风水轮流、百转千回,我依旧厌倦那些言之无物、华而不实、歌舞升平的观课评课,依旧渴望快意江湖、高山流水、直指人心的华山论剑。自然,一如从前,难以遇见;自然,做事的举重若轻和做人的温柔敦厚,我总也摆不平,搞不定,常常顾此失彼……但我努力守着底限:肯定,一定是出自现场、发自内心;批评,则从专业的角度,给出针对性、修缮性的操作策略……只是,不能像他人那样做得炉火纯青;只是,不能确定这样的自己是成熟还是滥俗……就像现在,我看周汝昌、周啸天二位先生写的唐诗鉴赏,常常觉得其他人的评议可以归园田居一样。人,最奈不何的还是自己!纵然,伤人伤己到千疮百孔也无法碾碎那本初的心!

岂知,快意江湖书写的并不是恩仇录,而是另一种温柔敦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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