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又挨了打,被狠踹了一脚,以至四脚离了地,然后在惨叫的掩护下仓皇逃走,只因为找到了一个新玩具,并且玩脏了。不幸的是,这玩具是一个坏脾气的人被风吹落的洗净晒干的内裤。
他们中的某些打狗,很多时候并无理由。有时大概只是为了取乐——狗误进屋了,来一脚,嫌狗碍了事了,来一脚,不爽狗趴着的姿势了,来一脚,总之隔三差五总听到狗的哀嚎。他们大抵是习惯了吧,但我每次心里都有一丝惊云掠过。
有次狗跑进楼里一个宿舍——许是外边的夜太冷了,而狗屋简陋——清早在架子床下被发现,他们用鞋掷,用扫帚杆捅,终于把它击赶了去。其中一位平日里温文尔雅而有几分英俊的干部在狗惊惧刺耳的叫声中,一边捅一边保持着温柔而富有耐心的微笑。
回顾一条狗的一天,竟也回顾了一群人的常态之外的污物排放史,狗像一个收集者。回顾一条狗的一天,惊吓、疼痛、寒冷和不定时的饥饿挥之不去,这些合成了它的世界。然而这条狗还是那么傻,那么亲近人,似乎摇摇尾巴就不记仇了。只是遇到某个施暴成性者再凶相毕露,还是会惊叫逃跑。幸而狗的脑袋里没有舍生取义,揭竿而起,跳槽跑路,卧薪尝胆的概念,不然年末狗界又要多个英模。
我在狗清澈的眼里照见自己,照见了真实的人相,狗一定比很多人更了解人。人的毫无遮拦的怒火,无端的恶意,遇挫时脆弱的抚摸,为逗乐和满足支配欲而暂时虚构的和善,在狗的面前不戴面具,显露无疑。
狗见了我十分亲切,因为常摸它的头给它糖豆吃,吃得牙黏在一起。想必这些微不足道的屁事竟也成了它构造美梦的重要原料。自己没夹好,让风吹落衣物本是常事,狗把地上的东西捡回窝更是常事。没修养反问自己,没能力惩罚秋风,只好打狗。让我想起一句不太贴切的话,什么勇者愤怒抽刀向更强者,什么怯者愤怒抽刀向更弱者之类。
下午上哨时听旁边两人聊天,“狗鸡巴好像给踢坏了。”另一人叹曰:“下半生的性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