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童年的爷爷

二十几岁回首童年,能看明白许多曾经不懂的事情,也有些东西愈发看不懂了


前两天,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他是我小学守门的老爷爷。第一次见他时,是在幼儿园毕业的那一天。妈妈骑着自行车把我从马路对面的xx中心幼儿园载到了xx中心小学。经过传达室时,妈妈朝里面喊了一声,然后让我叫“爹爹(方言:爷爷)”。我脆生生地叫了一声,然后听到了一声“诶”。随之走出来一位年纪约莫六十出头,体态匀称,头发灰白,长相算是精神清秀,他脸上挂着些许笑意,并不似我以往见到的面对小孩的那种略带调侃的大笑,也不是强装出来的假笑,而是一种淡淡的,客气而疏离的笑。我觉得他很面善,我大约是见过他的。

小孩子总有这种没来由的直觉,觉得似乎见过一个人,觉得喜欢一个人,觉得敬畏一个人。我对这位爷爷,并没有更多的亲昵,我可能是有些畏他,他说话永远是一句一顿,他行动永远是慢条斯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着急失态,冒失上火的样子。

从一年级开始,我每天上学放学都会跟他打招呼,他站在校门口,双手背在身后,像审阅苗苗兵一样看着我们进出校门,看到我对他打招呼,他含着笑冲我点点头,说一句“早”或者“好”。偶尔有空来接我的爸爸妈妈一有空便会跟爷爷聊天,有一段时间来接小我四岁的表妹顺便捎上我的外婆也会热络地与这位爷爷聊天。我也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反正这位爷爷待我是愈发亲近了。

有一次学校门口有小贩卖“野山鸡”,两大筐棕色的毛茸茸的小鸡叽叽喳喳的叫,我还没出校门就听见了。正打算冲过去瞧瞧新鲜的我被爷爷叫住了,懊恼地看小伙伴跑了过去,我在门口梗着脖子向外张望,回头却见到爷爷手里抱着一只小鸡走出来。他说那只小鸡从小贩那里跑出来了,他把专门把这只小鸡留给我了。那时我的眼睛可能是冒着光的,衬得爷爷的脸容光焕发。我忘记我是怎么回去的了,总之兴奋地把我的小宝贝呵护在手心里。被快乐淹没的我一回家就和小鸡一起叽叽喳喳地很妈妈讲小鸡的来历,妈妈问我有没有和爷爷说谢谢。

我忘记我当时怎么回答的了,也不记得我之前有没有和爷爷说谢谢了。不知道为什么,“谢谢”这俩词对童年的我来说是仅次于“我爱你”的肉麻词语。哪怕到现在,我说“谢谢”时也会自动从扬州话切换到普通话。

小学有一段时间,我特想让妈妈给我送饭来吃。当时从未想过既要上班又要做饭还要给我送饭的妈妈会有多忙。每天十一点半下课我就站在传达室,一边和同学聊天一边等妈妈,看着铁门外从好几排家长到只剩熙熙攘攘的几个小朋友和家长,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蹲在门口观察铁门,研究地砖,跟随地上在辛勤工作的小蚂蚁,这时有些同学已经吃完饭回来了。我有些忿忿地想为什么妈妈还没来,心底里又特别担心她忘了要给我送饭。然后爷爷喊我一块吃饭,我说不用啦,我妈妈马上就给我送饭来啦。爷爷说你妈妈今天不会来了,我说不可能她说过会来的。爷爷说你妈妈刚刚给我打电话了我说那好吧,妈妈果然又骗我,把我给忘了。

爷爷还有他老伴在传达室里屋有个小住处,奶奶那天做了一桌子菜,好像有竹笋红烧肉、鸡汤、炒莴苣等等。那红烧肉是五花肉,肥瘦相间,瘦的不柴,肥的不腻,甜咸适口,简直比妈妈做的还棒。看我吃得很开心,爷爷奶奶问我好不好吃,我抹抹油亮亮的嘴,说挺好吃的,就是我想妈妈。爷爷说这是你妈妈拜托我买的,我一下子高兴起来,胡乱地点了点头,果然妈妈没把我忘了。突然传达室的门被推开了,居然是妈妈。妈妈手里拎着保温桶,看到嘴里塞满肉的我,似乎有些尴尬。我高兴地跟妈妈打招呼,虽然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还拎着一桶饭,但还是吃完了手里的肉,多看了几眼妈妈,时间差不多之后回教室了。我不知道后来妈妈和爷爷奶奶聊了什么,大概是些感谢之辞和理解年轻人工作繁忙的体贴之语吧。

从一年级的苗苗团的绿领巾,到三年级的少先队员红领巾,到五六年级的鼓号队指挥手,从一米三的大大头小个子到一米六的大头大个子,每天每夜风风雨雨都会经过这道门,都会见到这个爷爷。像是一条线,他串起了我小学的记忆。

长大之后很少再去小学了,高中时学校也拆了,搬去了另一个地方。我听妈妈说那个爷爷前些年去世了。他儿子儿媳对他很不好,他得了癌症,去世了。我说哦。

我原本一直看不懂,他身上的那份疏离和他眼底的那股清冷。希望他能在下辈子遇到个好人家吧,或者可以遇到像我这样丑萌丑萌的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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