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啊,天下的事都搞颠倒了。天子,是天下之首,因为他居于上位。蛮夷,是天下之脚,因为他居于下位。但是,如今匈奴对汉朝侮慢侵掠,至为不敬,而汉朝呢,每年用金银财宝、布匹绸缎去供奉他。脚跑到头的上面去了,颠倒到如此地步,却没人能拿出办法来,这国家还有人才吗?这是我所说的让人流涕的事!
“如今不去攻击强敌,却去田猎野猪;不去搏杀敌寇,却去追逐野兔。醉心于细小的娱乐,却不为国家的大患早作准备;恩德可以施于远方,可是皇上的政令,几百里之外就不能执行;这是第二件流涕的事。
“如今,平民家里墙上能挂着皇帝的服饰,倡优下贱者能戴着皇后的首饰。皇上自己只穿着黑色的丝袍,而富人家里的墙壁都挂满锦绣。天子的皇后只不过在衣领上缝一条花边,而富人的小妾,鞋上都绣着花,这就是我所说的荒谬。如果一百个人的纺织,都不够一个人穿衣,要想让天下人不受寒,怎么可能?如果只有一个人耕种,却有十个人要吃饭,要让天下人不挨饿,又怎么可能?人民饥寒交迫,要让他们不作奸犯科,又怎么可能?这是我所说的让人长叹的事。
“商君放弃礼仪,抛弃仁德,只鼓励人们进取,推行了两年,秦国风俗开始败坏,所以秦国富家子弟,成年之后就分家出去,自立门户。贫穷人家呢,就卖身到富家为奴。把锄头、犁耙等农具借给自己父亲,还面有得色,自以为有恩于父亲;如果母亲没打招呼就拿了他家一个扫帚撮箕,马上就要站出来唠叨诘问。媳妇抱着孩子喂奶,竟然跟公公并排而坐;媳妇和姑姑相互不高兴,就反唇相讥。一般人不知孝义,只知道爱自己的儿女,贪利图财,和禽兽没什么两样。
“如今秦朝的遗风馀俗,还有很多没有改正过来,不顾礼义廉耻之风,一天比一天更严重,可以说是每月每年都不同,每况愈下。人们只知道逐利,自己的行为是善是恶,根本就不考虑。如今更有甚者,就是要杀其父兄了。而大臣们只关注公文报告有没有交上来,开会有没有准时,以为那些是国家大事,对于风俗流失,世道败坏,则见怪不怪,安然不做任何考虑,连看都懒得看,听都懒得听,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
“要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转意,而向往道德,这不是一般俗吏能做的事。俗吏能做的,就是削削竹简,写写公文,整理整理装公文的筐子、箱子而已,而不知治国之大体。陛下自己呢,也不以为忧,所以我私底下为陛下感到痛惜啊!为什么不现在就制定礼制,让君君、臣臣,上下有等差,父子六亲各得其宜,这才是立国的经制,这个经制奠定了,后代世世代代都有遵守的标准,能够长治久安,如果经制不定,就像要渡河却没有船桨,走到中流,遇到风波,船就一定要倾覆了。这是我所说的让人长叹的第二件事。”
华杉说:
贾谊对秦国风俗的指责,不完全准确。商鞅对秦国移风易俗,是做了不少工作的,比如之前秦国人是全家睡在一条炕上,公公婆婆儿子媳妇孙子孙女,都并排睡,商鞅下令必须分开在不同的房间睡。如果像贾谊说的,商鞅治下,媳妇和公公并排坐的话,那也已经比之前并排睡进步很多了。
但是,商鞅将秦国人全部导向功利,是秦国成功的原因,也是其败亡的根本。国家是一个理想的精神集团,用礼仪凝聚,并以这种理想,这种精神,这种礼仪,凝聚为一个文明。如果只有功利,则上下相争,同归于尽。
我们经营企业也是一样,基业长青的企业,一定是理想主义的,而不是实用主义的。经营是一项感情的事业,有对社会的使命和大爱,才能凝聚一群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如果都是为利而来,就会走向像地下传销公司那样,你看那些内部培训会,不是讲礼仪,而是反其道而行之,通过“魔鬼训练”,不断的突破人的廉耻底线,让每个人都走向不要脸,不要命,消灭羞耻心,消灭罪恶感,消灭同情心,消灭恻隐之心,消灭是非之心,不管别人的死活,甚至也不在乎自己能活到哪天,只有一个目的:赚钱!赚钱!赚钱!这就和禽兽没区别了。
对照现在的企业,公司有理想主义的公司,和实用主义的公司,理想主义的公司能基业长青;实用主义的公司会发展成为禽兽公司。就像秦国是“虎狼之国”,那就是一间禽兽公司。还有一种,声称融合理想主义和实用主义的公司,其发展趋势必然会走向实用主义。因为人的本性是趋利的,实用的,只有立志坚定,走向理想,才能不陷入禽兽。如果声称理想主义和实用主义“结合”了,那是已经没有理想了,理想只是遮羞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