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小时(以下)

(原文上部分被禁,想看请移步微信公众号:小森同学)


18小时

无人打扰的房间里面,可夫和李贤的对话还在继续,李贤看了一眼手上的表,时间已经过去大半。

“你有宗教信仰吗?”

李贤问道。

“以前我信仰基督教。”

“我们国家的基督教分派满多的。”

“是的,妻子去世之后我开始信仰佛教。”

“这中间有什么关系?”

可夫重新要了一支香烟,他这次样子倒是轻松了起来。

“我妻子是信佛的,她去世之后我请高僧为她做了一场法事。我在佛寺里看到一本佛经,里面写了人什么时候信奉佛祖最合适,佛经上写没有什么时候是最合适的,有的从出生就信仰佛祖,有的等到死亡前一刻才有了对佛的信仰。不管老人、小孩,富人还是贫穷人,只要心中有佛都可以信奉佛祖,这就说随时都是最好的时候。我觉得很博爱,宽容大量。这样好像人是可以重新开始的。”

“你认为人真的可以重新开始吗?”

“上帝说可以,他认为人生下来就是有罪的,有罪还努力的去活着,就是一种开始。但佛说可以转世重生,也是一种开始。”

李贤点了点头,他不是同意,而是理解可夫想要表达的意思。

“不过我现在没有信仰了。”

“为什么?”

“我没有看到,我一直期望着那些神可以给我的指引,可惜到现在我连一个希望都没有看到过。”

可夫表情失落,他脸上刚刚稍有的轻松感不见了,整个人像被黑暗包围着,用暗淡的情绪维持着平静。

“还需要吗?”

可夫的手中的香烟又一次燃烧殆尽,李贤看了一眼问道。他看着还有些热度的烟头,白色的烟雾在火星闪烁的地方升起,他摇了摇头用两只手指掐灭了香烟最后一点燃烧迹象。

“先生,你有信仰吗?”

这次轮到可夫发问。

“你是指宗教?”

“对的。”

“我个人不能有宗教信仰,但在我自己的家庭里,是信仰佛教的。”

可夫微微抬了一下眉头,这样的反应让李贤在意地挺了一下子上半身。

“我不认为国家公务员应该有宗教信仰,当然这是很自我很主观的想法,对于整体来说可能是不健康的。”

李贤摸着手中的烟盒,低下头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可夫没有打扰他的思考,他能感觉到李贤内心是在和自己对话着事物观念的东西。

“手里越有权利,就越应该把人民放在第一位,不应该是神话之类的事物。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

可夫认为李贤不需要和自己解释这些。

“我之前的工作压力都是巨大的,每一次审案,面对的是全人民,每一个案件的结束都会影响之前和之后的国民生活,会被用来做案例处理之后发生同类的案件。”

“你可能没有想过,你的一个名字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我就是如此。”

最后被判定为死刑的判决书上,李贤的签名确认,罪犯的生命时限也被确认了下来。可夫的话让李贤想起了过去的事情。

“我第一次宣判一个人死刑是二十多年前,他好像是入室偷窃,被家里的女主人发现,没来得及跑掉的女主人,估计也是被吓到没力了。那个犯人活生生地把女主人捂死,事后还强奸了女主人的尸体。这是犯人的说法,不过那家人不同意犯人说的话,他们认为犯人是在强奸女主人的过程中杀死对方。”

“结果怎么样?”

“结果还是按原来判定,先杀死再强奸,警方和法医提供的证据都指向这个方向。那是第一个由我宣判签名死刑的人。我本来以为自己心理很健康,那不过是我职责的一部分。结果整整一个星期我都在做噩梦,犯人那张脸老是出现,有时笑有时哭,只要一想到这个人是因为我结束生命,我总觉得自己手里的权力变得可怕起来。”

李贤回忆的样子充满惆怅。

“我去做过心理辅导,也和同行的同事聊过,这是一个过程,也让我慢慢思考生命的意义。你知道吗?杀人偿命,没有人有权力去结束另一个人的生命,正如我也没有。但是世界上总有人违反这个规则,如果规矩被打破,就需要有人维持规矩,建立规矩。”

“所以你认为你是建立规矩维持规矩的人?”

“不,我不这么认为,是我的社会角色有这样的权力,而我只是成为了法官这一个角色,所以我有义务为这个身份负责。对于过去的案件,我审视过,我没有后悔或者觉得遗憾的。”

“我理解你,人是我杀的,你确实没有做错。”

“不是对错问题,我已经差不多二十年没有处理这样的案件,在我手里走上死刑台的人不超过十个,但他们的行为是不值得原谅和同情的,唯独你,我觉得不应该。”

“你的意思是你在可怜我?”

“你可以这样理解,但我能感受到你的无奈,正如我现在需要对面那些已经愤怒的人们,他们都认为金炫是没有错的。”

“谢谢你。”

李贤感到疲惫的放松身体。

“来之前我一直在问自己,到底什么是法律?什么是公平?我知道,这个世界没有规则,那就不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样子,一个餐厅没有服务员,不用一个小时就垃圾成堆,一个十字路口没有交通灯,那就无法正常通行。所以我清楚自己的身份,但我可以选择身份角色,而不是被动的被控制在角色里面。”

“是那样的,只是有很多时候我们并没有选择。”

“但换一种选择也是可以的。我一个月前辞职了,你的案件让我重新审视了自己,我不知道这个社会看到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我想去还原一次真相。”

可夫有些难受,眼前的法官让自己感到陌生,那种陌生的感觉却让自己有些抗拒。

“你还会去看敏儿吗?”

“你希望我去?”

“不知道,我担心她过得不好。”

“嗯。”

李贤点了点头,他看了一下手表。

“我的探视时间到了。”

“很谢谢你来。”

没有多余的话,两个人站起身来点了点头,外面走进来狱警带走了可夫。

15小时


探视结束,可夫被送到单独囚禁自己的房间里面。李贤不再是法官,这件事给了他很大的意外。还敏儿一个真相,是他一直期望得到的结果,过去自己把对这份期望变成了仇恨,让自己着了魔。金炫已经死了,外面的所有人都把自己当成魔鬼,高喊的口号让人畏惧。

他想到了那些愤怒的人们会如何对待敏儿,后悔开始在自己心里生根发芽的邪念,他想大喊自己的方向做错了,可惜一切成了现实。还有十几个小时,这世界的一切就与自己没有关系。

房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每隔十分钟就有狱警来查看情况,可夫躺了下去,他闭着眼睛让自己不去想象那些不好的事情。

脑海中浮现敏儿可爱的笑容,她手里捧着充满特别味道的泡面,泡面正冒着热气,他看着敏儿向自己走来。

“爸,你试试看。”

普通的泡面,上面被加了一个鸡蛋和葱花。可夫伸手去拿,颤抖的身体从床上坐了起来,正好前来查看的狱警看着可夫的举动。

“怎么了?”

“没事,做梦了。”

“没事就好。”

可夫看着通向外面的窗口,窗口正对着门口,从外面照射进来的光,带着暗淡的气氛。可夫看了看门口外面,狱警的身影不见了,外面通道有微弱的风声,给人一种冰凉的感觉。竖耳倾听那微弱的风声,好像有个声音在和自己说话,说着一些道别的话语。

可夫重新躺到床上,他看着有些发黄的天花板,满脑子都是敏儿和自己妻子的画面。家里没有兄弟姐妹,父母刻板的形象也开变得模糊,他回想起父母亲去世事的情况。

“可夫,会好起来的。”

妻子在丧礼上这样安慰可夫。那时他们刚刚结婚,身边认识自己的朋友都觉得可夫的生活会好起来,鼓励着他。可夫对生活也充满过信心,不偷不抢的可夫认为只要努力就会有好生活。女儿的出生,可夫高兴的守护者她们母女俩,希望能照顾好家庭的可夫更努力的工作。每天看着女儿慢慢长大,他和妻子把全部的心思和爱都给了敏儿。

“敏儿长大后想做什么?”

开始上学的敏儿让可夫有了对未来期待。

“我要做爸爸的女儿。”

可夫大笑起来,用手摸着敏儿胖嘟嘟的脸。

“你就是爸爸的女儿。”

“可是班里的同学说,女生长大后就要跟男生走,不能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

敏儿的话让可夫心里感觉失落,他抱起敏儿,难受的滋味让他想象嫁人之后的敏儿。是的,女儿不能跟着爸妈一辈子,总会走的,会离开自己小时候生活长大的家。

“那你还不是从我爸妈手里把我带走了。”

妻子想要安慰可夫,却让可夫好笑起来。

“是的,是的,你也是爸妈的女儿,我会好好爱着你的,不让你爸妈失望。”

可夫说完抱着妻子,像抱着女儿那样,摸了摸她的脸。和妻子一起生活的日子不是总那么平凡,病倒的妻子让自己变得手忙脚乱,他很多次偷偷着躲起来哭泣,不知道面对生活的变故的自己应该怎么去处理。

有朋友安慰可夫看待事情积极点,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第一次做父亲,第一次做丈夫,他觉得女儿和妻子能快乐的生活就是自己最好回报。

妻子在病痛的折磨下整个人变得很憔悴,敏儿看着妈妈痛苦的样子,会问可夫。

“妈妈什么时候可以起来?”

“只要你每天对着妈妈笑,妈妈就会好起来。”

妻子喜欢敏儿的笑容,每天都会去医院看望妈妈的敏儿,用笑容陪伴了自己妈妈最后的人生。她的笑没有让妈妈起来,而是永远的睡了过去。

妻子出殡那天,敏儿牵着可夫的手,大声哭泣问着可夫为什么妈妈不起来。可夫没有回答,只是从之后,敏儿没有再露出对妈妈的笑容,好像那个表情,那个笑容成为了她与妈妈之间拥有的东西。

妻子去世了,敏儿慢慢长大离开了,有人说可夫一个人生活看上去很孤单,也有人觉得可夫看起来很可怜,像个无依无靠的老人家。

“敏儿读完书就会回来看我。”

可夫会骄傲地和朋友炫耀敏儿去大城市读书的事,他心里清楚那些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可至少能让内心感到一些安慰。

后来敏儿出事了,自己见到敏儿从没有过的样子。她抱着头大声大叫,脸上布满抓痕,凌乱的头发埋住了整张脸。没人敢靠近,每一个靠近的人都会被疯狂的回击。可夫试着和她聊天,聊起很多一家人一起生活的往事,敏儿在激动的情绪中平稳了下来,慢慢地愿意接受可夫,有时还会抱着他像小时候一样说着悄悄话。


6小时

可夫发现自己哭了,躺在床上的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把自己的一生回忆了一遍。从窗口外面射进来的光正在落在可夫的手掌上。他试图去抓住光,温暖的感觉让手心开始有些发热。

“起来了,跟我出去。”

狱警把可夫带了出去,他被安排去洗澡,然后被关在一个笼子里面检查身体条件。他们一遍又一遍的确认可夫身上没有隐藏武器,为了防止他自杀,他们还弄开了可夫的肛门进行检查。

“可以了,回去吧。”

可夫被送回单独的房间里,狱警问他有没有宗教信仰,他摇了摇头。可夫注意到,门口坐了一个狱警,他没有走动,而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他被告知死刑是用毒药注射的方式处理是半个月前。

杀死金炫之后,在审判阶段的时候,从一些节目和杂志里他看过死刑的不同方式。有电椅、枪毙、毒药注射、上吊,毒气室。

“为什么是五个人开枪?”

可夫第一次知道枪毙是有五个抢手同时向死刑犯开枪,他问了当时的狱警。

“五个人五支枪,有四个人是空弹头,只有一个是实心弹头。杀人是有心理负担的,为了让枪手不会对处理死刑犯而产生沉重的心理负担,这样安排是减轻负担的好办法,谁都不知道是谁杀死了犯人。”

“可是那样他们不知道自己拿到子弹是不是实心的吗?”

“不会知道,很多现在存在的东西,都是一件件案例走出来的结果。”

他查过用电椅行刑的过程,这点让他庆幸自己没有被安排接受电椅处死。他看着电椅被处死的画面,就连自己的身体都能感觉到那般痛苦。被拉上电门,犯人的身体会先颤抖,而且颤抖的频率和反应会越来越强烈,最后却放松了下来。狱警看着那个画面,说听负责处决的人说过,现场会有一股恶心的烧焦味。不过还存在被电几次还没有完全死掉的情况。

时间在安静的气氛中慢慢流逝,他和门口的狱警都保持着绝对的安静。


1小时

从远处传来脚步声,加上门口的狱警一共五个人,他们带着可夫离开了房间,其中两个人穿着白色大褂。可夫知道他们不会是医生,他听说医生不会来做这种处决罪犯的工作,那样有违反医生道德。

从房间出去,走出囚禁区域,他被带着走上了一条长长的走廊,冷冰冰的走廊一点生息的感觉都没有。可夫看了一眼身边的狱警,他和可夫说过,他们狱里的人称呼这是犯人最后的人生走廊,走廊的尽头就是处决死刑的房间。

可夫走得很慢,身边的其他人感觉到可夫放慢的脚步。心跳加速的声音像古老的鼓声一样敲击着可夫的脑袋,他开始嘴里念念有词,可谁都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从一扇门进去,房间里面是一张人形的床,床的边缘有绑带,可夫被要求躺到那上面。他后退了一步,动作变得更慢,眼泪在这个时候哗了一下从眼眶流出。

负责处决的人把可夫手脚和脖子用绑带绑好。

“还有十五分钟。”

其中一个人看了墙壁上的时间说道。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一个穿着正装的男人俯视看着可夫问道。可夫嘴巴颤抖着。

“我想我女儿。”

“你可以叙说任何想表达的话,你还有……”他转头看一下时间,“14分10秒。”

可夫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他哭了起来,发声大哭,身边的几个人没作出回应,他们看着他,在观察时间的时候会彼此对视一下。可夫把自己一辈子感到遗憾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时间到了。”

那个男人看着时间说道。嘴巴念念有词的可夫并没有停下来。他们用白色的布盖住了可夫的脸,可夫停下了叙说,用力呼吸的气息让白布鼓动了起来。

一支注射液被打进了可夫血管里,时间在流逝,可夫开始变得平静下来。第一支是用来冲洗的食盐水,房间只剩下可夫低鸣的哭泣声。第二支注射液被打进血管,可夫粉红的皮肤开始变得深红,他的身体慢慢没有了动静,他们看着可夫深红色的皮肤出了紫色的迹象,然后开始蔓延到全身的皮肤上。

“15点57分。”

穿着大褂的男人检查确认可夫没有了生命迹象,他宣布了死亡时间。


0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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