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去S2区的旅客们注意了,地梭机已经开始检票。登机时请出示有效臂章,谢谢您的配合。”
清晨,赶往各区的上班族早已在检票口排好了队,东倒西歪地站成了一条蛇,一条刚从冬眠中醒过来的蛇,不愿动弹。一听到开始检票,这条蛇忽然来了精神,好像有个猎物送到了嘴边,开始扭动起来。人们撸起袖子,露出一出生就被烙上的臂章。臂章款式各不一样,有烙玫瑰花的,有烙小狗的,有烙乔巴的,也有烙火星文的。老王坐在候机区,翘着二郎腿,像看傻逼一般看着排队检票的人们。一个胖子举起手臂,上面烙着“活着,是为了更接近死亡”,靠近扫描机,机器滴的一声后,语音提示:付费成功;胖子后面还是一个胖子,和前面一个胖子一样,撸起袖子,举起手臂,上面烙着“死不是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又是滴的一声:付费成功。
“两个傻逼,烙这么多字,活着就好好活着,整什么生啊死啊的”老王一边说,一边慢慢起身走向检票口。老王走到检票口时,前面就剩两个人,省去了排队的麻烦。“真搞不懂这些人,明明人人有座,干嘛要早早地排队”,老王一边嘟囔,一边露出臂章,上面烙了两个字“活着”。滴,付费成功。
老王不是隔壁老王,因为老王隔壁没人住。老王生性孤僻,爱清静,所以刻意租了个隔壁没人的房子。没人记得老王叫什么,只知道他姓王,长得着急,看着40往上。又因为抬头纹较重,眉毛一旦往上挤,立马又老10岁,所以大家都叫他老王。其实,老王才31岁,尚未娶妻。老王每天早上坐6:00的地梭机,穿过地心,去地球另一面的S2区上班。
老王每天只坐单人舱,清静,路上读点书。老王最近在读《百年孤独》,读到了奥雷里亚诺上校的十七个儿子被暗杀,老王读不下去了。不是因为同情上校的遭遇,而是因为上校已经有了十七个儿子,而他31岁了,抬头纹都长了两茬了,连个正经的女朋友都没有谈过。老王抬起头,怅然若失,呆呆地看着前方,想着明天,想着女人,想要个家。想着想着,老王余光所及,有个单人舱正和他并驾齐驱。老王转过头,透过舱室的玻璃,做梦般地想什么来什么,旁边的舱室里坐着个女孩,一个耐看的女孩,一个老王望一眼就望到心里去的女孩,一个老王注定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女孩。女孩穿着成熟,看不出年纪,说30也行,说20也有人信。乍一看不算多么地漂亮,但端坐着的身子由内而外地透着气质,不是那种高贵让人触不可及的气质,而是一种带温度的幽静的气质。一双如水的眼睛凝望着前方,深邃而凄美,好像在诉说一个没人能听懂的故事。老王呆呆地看了两分钟,忽然缓过神来,接着是坐立不安。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好想认识她,要不要发个连舱邀请呢?这样就能跟她说话了。可是,她要是拒绝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老王左手按紧不住抖动的左腿,右手几次伸向连舱键,将要按下去时又缩了回来。就在老王犹豫不决时,女孩的单人舱减速了,一个拐弯走了不同的航线,老王死命地按连舱键,但语音提示:连舱申请失败,附近无其他穿梭机。老王只能看着女孩慢慢消失在拐角处。老王悔恨交加,他明白,女孩那双会讲故事的眼睛,要折磨他好长一段时间。
晚上回到家,门口的地上放了一张名片,一张纸质的名片。纸质的名片早在100年前就没人用了,老王也只在博物馆里见过一次。老王捡起来,上面写着:时间旅行顾问,Lucien。你做过后悔的事情么?你想重新来过么?你想回到过去么?只要你想,我,就能做到!
老王顺手捡起名片,欣喜万分,用手指轻轻地摸了又摸,毛毛的,心想:我还以为这辈子只能在博物馆看看了,原来纸摸起来是这个感觉。端详半天后,新鲜感就过去了,随手把名片丢在了床头柜上。没有刷牙,没有洗脸,没有洗脚,倒头就睡。没心没肺的人,睡眠质量一向很好,所以老王沾着枕头就能着。老王每晚都做梦,不是梦见被人打,就是梦见被狗咬。在梦里,老王总是很怯懦,虽然长得五大三粗,一脸络腮胡子懒得刮,但被人打不敢还手,被狗追着咬只会一边跑一边哭。但今晚不一样,老王在梦里没有被欺负,而是梦见了自己坐穿梭机,低头看着《挪威的森林》,忽然有个语音提示:连舱申请,身份不明,是否同意?老王抬起头,旁边有架单仁舱,透过玻璃,一个女孩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眼神里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郁。梦就是这样地奇怪,你也许从未见过某个人,但望一眼就知道这人是谁,即使是个书里的人物。所以,只望了一眼,老王便知道,这个女孩是直子。老王挺直了腰板,礼貌地微笑,尽全力掩饰内心的狂喜,因为他太爱直子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和直子一样,无法与这个世界建立连接,总是被这个世界百般拒绝。而因为同样被拒绝,老王觉得自己和直子,建立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连接,连接在世界的边缘。他觉得他和直子的关系,就像一根隐形的线,难以捉摸。你不知道这根线有多长,现在是处于紧绷的状态,还是松弛的状态。所以,不敢走远,怕线断了,也不敢走近,怕吓跑了直子。而直子现在就站在他的面前,只隔了层玻璃,还向他发出了连舱申请。老王尽全力掩饰内心的狂喜,颤巍巍的手指按了同意连舱键。两个单仁舱缓缓靠在一起,玻璃缓缓打开。直子眼里的忧郁顿时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浅浅的笑容。直子向老王伸出右手,老王也木讷地向直子伸出右手,并随着心跳的加速,迈步向前。刚迈出一步,穿梭机开始晃动,伴随着急促的警报声和闪烁不停的警报灯,语音提示:舱室气压不稳,即将分舱,请乘客回到座位,系好安全带!老王下意识一个急转身,两大步跑回座位上,系好安全带,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好像训练过千百遍一样。语音提示:分舱成功,警报解除。舱室又变得平稳,警报声停了,警报灯也不闪了。老王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这时,老王又想起了直子,抬头看,直子还是保持原先的姿势,右手向前伸,浅浅的微笑,看着老王。并且,直子的单人舱还是摇摇晃晃,报警灯闪烁不停。老王大声叫喊:“快回座位上,系好安全带!”可直子不可能听到。直子的单人舱摇晃地更厉害了,并开始冒烟,起火。老王解开安全带,拼了命地大声喊道:“直子!直子!直子!”除了喊直子的名字外,老王想不到还能做什么,其实也什么都不能做。然后,直子的单人舱坠毁了,直到坠毁前,直子还是向前伸出右手,浅浅的微笑,不冷不热地看着老王。老王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了,好像出了壳了灵魂,一下子又从悬崖上坠回到了身体里。老王有些庆幸,还好只是梦,直子并没有死;老王也有些失落,怎么能只是梦呢,他和直子的连接一下子断开了。老王有时候分不清现实与梦境,觉得有时候从梦里醒来,只是进入了另一个梦而已。老王想起了白天遇到的那个女孩,她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她会是直子么?
老王起身喝口水,瞟见了时间旅行顾问的名片。凝视良久,心想:直子,这是你放在门口的么?然后按照名片上的号码打了过去。虽然是凌晨2点了,但立马就接通了,是个男人,声音低沉:“我知道你会打过来的,老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