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世界——开篇

                                一、蒙昧

        眨眼来到了这个世界已经历经了二十四个年头,有种恍惚的迷幻,偶尔怀疑“我”这个意识的存在。究竟是什么力量把我封印在这个身躯里。会不会有一道刺眼的光透过一道不知名的门,把在彼时空已经没容身之地的我,投放到这一个时空,去寻找适合的地方,达到圆满。可我依然孤独。

      过了四年,我才缓过神来,看着自己的满是泥巴的小手,眼前是高一个半米左右的煤炭炉,它已经熄火了,但依旧发出阵阵刺鼻的煤味。而我身上正穿着一件灰黑色外套,上面印着当时热播的电视剧——还珠格格的剧照,但是已经破旧不堪,有些图案已经被洗掉了一部分,强迫症的风似乎很想把残余的皮革给吹掉。姜黄色的尼龙裤似乎是妈妈特意挑选的,为了遮盖孩子调皮的痕迹。我才正发现,自己正住在一个四岁女童的身体里,蹲坐在一个煤炭炉前。抬起头,我睁大了眼睛,目光透过黑色的发霉竹片纵横交错网成的天井,对着天空发出我的疑惑。

      这个叫芳恣圩1号的破瓦房,左边是一个连门,只有能让三轮车进出的宽度。右边是正门,开门就是一个天井。天井左侧是一个三轮车棚,天井与车棚没有隔开,也没什么界限,顶多车棚不露天。天井直走是过道,平常洗衣就在这条道上,左侧车棚跟厨房只有一墙之隔。厨房和走道没有水泥天花板,是跟车棚顶一样的。是竹子搭的,厚实的黑色油纸、三色塑料纸、透明塑料纸一层又一层铺的,又盖上一些瓦片压实。夏天连降暴雨的时候,是会漏水的。台风来临的时候,免不了要刮走一些东西的。厨房之后连着狭小的厕所,没有蹲坑,只有一个水沟的孔。走道之后跨过一道门槛就是客厅。客厅只容得下一扇门的活动加上一张三人座的木制沙发,再接一张方形小茶几桌。九十平米的长方形瓦房已经利用得所剩不多了。那房间呢?从小茶几桌的位置开始拉一条帘子。帘子之后就是两张床,中间留一条一人过的道,方便上下床。这就是房间了。比较好的是客厅和房间是有认认真真盖瓦片的,但下大雨还是客厅还是会滴水的。

        这里就住着一家四口人,我是这个家最小的孩子。叫爸爸妈妈的人,白天经常不在家,好像他们经常要出门去忙。我见过爸爸,他做过许多生意,但大多数都失败了。

                      二、父亲的创业史

        他是个看起来有点胖的人,不高,衣着没有什么要求,随便拿了件不重复但分不出差别的横纹体恤就套在身上,裤子也是一年四季不变的分不出色差的深色西装裤换了又换。所以形容起来老实憨厚确实适合他。貌如其性,表里如一,也让他在做生意方面吃了不少的亏。即使吃了亏,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说出来,这种人往往肌肉是比较发达的。但拳头也不轻易紧握,在外尽量和蔼可亲的模样。在家要是恼了,粗口是真真切切长在嘴上的。做人没什么心计,经商也是常常要失败的对象。

        第一次创业,他开着三轮车,在公路上等人载客。他也买了bb机,家门口贴了他的号码。bb机一响,我就知道他的生意来了。我对这个随身携带的小盒子非常好奇。哥哥曾追着爸爸要玩这个东西,但是爸爸怕我们弄坏了。所以我一直都没有仔细瞧过这个小玩意。心想,要是我长大了,有钱了,也买一个来玩玩。但是后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bb机也不见了踪影。人们开始用上了家庭电话,我家也在我小学的时候,终于安上了一个座机。这也是后话了。

        爸爸开三轮车载客的时间并不久。在一个晴朗的夏天,一个同行经过,撞坏了他的后视镜。他们发生了争执,打了架。爸爸打赢了,但是却搽了很久的药油,熬了较长时间的中药。据说买一个后视镜只要三十块,只相当这个家四口人一天的伙食。爸爸得罪了同行,也不好在公路边上载客了。

        第二次创业,他开着三轮车去卖一种叫“草馃”的东西。它由一种药草熬成,能降火解暑,类似龟苓膏,但味儿不苦,是当地的特色甜点之一。你若见到路过叫卖的人,挑着塑料桶,里面装满了黑褐色半透明果冻。你把他叫到门口,立刻去家里的厨房搜出一个印花瓷菜盆。他会拿过来称称之后,才拿起类似大人巴掌大的贝壳齿纹的小银铲,挖起一些放在瓷盆里。他问妈妈说称多少,妈妈说一斤就够了。之后,洒上冒尖的红糖,递给馋到不忍眨眼的你。卖草馃的阿姨告诉你要赶紧吃,凉了容易化水。妈妈付了几块钱。你立马就把它端进家里开吃了。但是爸爸不在家,这份草馃还是留了一些放在橱柜。但随着时间越久,草馃化的水越来越多。心想喝糖水应该不会少太多,所以你又偷偷打开了橱柜。

        卖草馃都是要很早到批发的地方等货的,所以爸爸经常很早就带着好几个桶开着三轮车去载草馃。妈妈也很勤劳,也会挑上两桶草馃(加起来也有四五十斤重)去走街串巷叫卖。白天不是把我和哥哥关在家,饭点的时候奶奶就过来帮忙给我们煮饭。要不就是直接带我俩去奶奶家玩。卖草馃的旺季在夏季,但妈妈的体能比较差。初夏还没过完,妈妈就中暑了,累倒在床上,花了不少时间来修养。后来爸爸也觉得这个不仅累人,而且关键还不挣钱,毕竟妈妈治病的医药费花了不少。于是又打算改行了。

        第三次创业,爸爸开始着急。二伯(也就是爸爸的二哥)说:“要不卖猪肉吧!”爸爸无奈地说:“可是我没有钱批猪肉也没有钱弄摊位。”二伯便借给了他一些钱。于是,他花了很多钱做了一张又大又重的实木猪肉桌,摆在二伯猪肉摊位的斜对面。桌上摊着半只猪,他拿起屠刀就剃猪肉砍猪骨。几天后,他惨叫了一声,几个大人扶着他去医院包扎了。这点小事并没有真正打倒他。可怕的是虽然他跟二伯卖的是同一只猪,他一半,二伯一半。但街坊就习惯跟二伯买。不久,生意惨淡。厚重的实木猪肉桌,被闲置在天井旁的三轮车棚后,上面堆起了一些杂物,偶尔还有点猫鼠的屎尿味。

        第四次创业,他吸取教训,不跟二伯抢生意了,不卖生猪肉了,改卖熟食。他又借钱买了一些做熟食的器材。比如喷火器、手动绞肉机、锅、盘之类的东西。喷火器在我看来是非常可怕非常危险的东西,用来烤猪腿,威力很大。爸爸叫我离他远一些,点起火。火直冲了出来,发出吼声,吓得我跑得更远了。几秒钟,猪腿的表皮就有了发焦的颜色。爸爸拿出剃刀剃了又剃,洗净,放卤水里煮。我最感兴趣的是手动绞肉机了,爸爸把肉放进去就能轻轻松松变成肉散条。但也要提防着它,万一手卷进去就不好了,所以爸爸也是不轻易给我玩的。他绞好一大盆的肉散,叫我不要碰这机器。转身就拿到厨房去了,调好味,填到苦瓜壳、豆腐壳、蘑菇伞里,一起放到蒸笼里炊熟就成了酿苦瓜、酿豆腐、酿蘑菇。我最喜欢的是他酿蘑菇,香味浓郁。而且酿蘑菇的肉必须是绞得非常细腻的肉酱,口感扎实。

        爸爸还用这个绞肉机,绞鸭丸。整只鸭不剔骨,加一些五花肉,加一些香葱、蒜、姜等香料一起放到绞肉机里绞成泥,再下一些鸡蛋和调味料进行搅拌,挤出肉丸子,放到油锅里炸至棕黄。鸭丸还是过年家家户户常做的美食,至于没有像潮汕牛肉丸那样出名,可能是要边吃边小心鸭骨头吧。为什么不把鸭骨去掉,大概去骨麻烦,丢失了骨香和骨髓的营养,奢侈又浪费,更重要的是成本贵啊!

        我能帮上忙的就是帮他把一小包一小包附赠给顾客的自制辣椒酱打上结。我这个五岁的小孩,偶尔会在午后没事干的时候,撕一些小纸条当钞票,搬来一张长条木凳,坐在三轮车棚下,拿爸爸用来装辣椒酱的小红桶,做着收钱的梦。

        一切准备就绪。爸爸在菜市场架起了一张铁架,跟原来的猪肉桌差不多大小,但轻便了许多。他做的熟食的确好吃,这也是他相当自信的。可是生意却很惨淡。过路的人来问价钱,听了听就走了。陪他的小女儿,经常在铁架下伸出小手偷他的鸭丸吃。他叹着气,手拍着额头,已经不在乎他的女儿是否偷吃了。因为今天的熟食怕再卖不出去,明天就要倒掉了。他没有考虑太多人们能否消费得起。再过不久,熟食铁架又被叠在了车棚后的实木猪肉桌上,跟着散发处猫鼠的屎尿味······

        第六次创业,爸爸又听闻制作冬瓜册也很赚钱。冬瓜册,也就是腌制的甜冬瓜条,表面结有一层糖霜,也是奶奶哄骗孙女喝中药的必备神器。这时候,我的身体已经六岁了,肠胃发着不少清甜清甜的梦,嘴巴配合着用口水压制住。小了7个月的堂妹,也就是二伯的小女儿兴奋地说:“哇!那你以后有不少冬瓜册可以吃了,真好!”

        我欢快地从二伯家回来,推开铁门,穿过竹条天井。看到爸爸在厨房里面劈冬瓜,掏瓜瓤,切条,腌制。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几个星期后,爸爸把一整缸冬瓜都载到河边倒掉了。我的冬瓜梦也倒进了小河里不见了。

        同年,我的一对双胞胎妹妹,也即将报到了。但爸爸妈妈不知道怀的是一对女双胞胎。妈妈的肚子特别的大。他们还发着追二丁的梦。我也即将不再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要变成了家里的大姐头了。哥哥也有十岁了,在学校里不爱读书,被老师告状。午饭的时候,爸爸气着把他的书包扔到了门口。他哭着把散落的书收了回来。爸爸拿皮带抽他,问:“以后还逃学吗?”他只能哭着连说:“不敢了,以后再也不敢了······”爸爸陷入了深度的焦虑,又咬紧了牙根,卖了三轮车,借来一辆二伯不要的凤凰牌单车——俗称老铁马,耗点油,踩上几踏板,马达就砰砰响起来,后座架上一箩筐童装,去集市摆摊。

        第七次创业,他终于稳定了下来。集市上有人拔牙,有人卖菜,有人卖猪肉,还有我爸爸在卖童装。他没有跟谁抢生意,也没人买不起。镇上小孩也多,买菜路过的阿姨顺便来看看,就买了。爸爸终于能带回来一些水果给我吃。

        一天早上,我想跟着爸爸去做生意,看看外面的世界,顺便蹭点好吃。妈妈和哥哥拉着我不让我跟着去。爸爸的老铁马越走越远,哒哒的马达声拐了个弯也消失得更快了。在妈妈和哥哥看来也就放心了,放我在门口玩起了沙子。可我怎么甘心,扬起地上的沙子,反手抓住后背的铁门,俯下身子,做赛跑的预备动作······

        我自信能记住爸爸之前带我去那个集市的路线。  脚丫子切实地贴着地面,踩过门口的沙子路,踩过拐弯处的水泥路,踩过小巷的一条羊肠小道,踩过街上阳光晒过的小马路,踩过正要进入又一个巷口的阶梯······不知不觉,我迷路了,眼前是一栋墙壁白得漂亮得的楼房。它造型有点像孙悟空为了躲避二郎神追捕的房子,但它没有尾巴做的直直的电线杆,房前左右的两扇窗不是圆圆的模样。

      我慌了,不知道是因为迷路而慌,还是看到这栋房子而慌。瘫坐在门口,大哭了起来。引来了房里一个女主人的注意,她出来问我怎么了。我有点害怕,一是怕生,二是怕她是坏人。支支吾吾不敢说,但又害怕没人可以帮我。可是四下没有其他人,看她很年轻长得白白净净苗条漂亮说话很温柔,觉得不是坏人便告诉了她:“我想去找我爸爸,可是我迷路了。”她问:“你爸爸哪?”我自己也迷糊,只模模糊糊记得爸爸在集市摆摊的情景,但是不知道地名,急着哭说:“我不知道呀!我爸叫黄泽民,我跟在我爸爸车后来的,后来跟不上,就迷路了。”她安慰我说:“别哭别哭,阿姨带你去找爸爸,那你知道你家在哪吗?”我立马把能想起来的都告诉她说:“我爸是黄泽民,摆地摊卖衣服的,家住在吉成芳恣圩1号。我奶奶和大伯、二伯、小叔都住在茶街,二伯在埔顶卖猪肉的。”阿姨紧蹙的眉头突然舒展开了,大喜问:“原来你是埔顶卖猪肉的就是你二伯呀!我还经常去那买猪肉。来,别哭了,进来擦擦鼻子,我换件衣服就带你回家。去茶街找你二伯!“

        我犹犹豫豫地跟着她进了房子,看到她家粉刷得真干净。她去换衣服了。我坐在沙发上,靠着沙发的墙上有一个相框,相框两边有非常好玩的小喇叭,心想会不会是真的。我顽皮地站起来想摸摸看。长大后来妈妈和哥哥又重新讲起我走丢的事情。她们告诉我当年找回我的阿姨是那一家人新娶进门的媳妇。我才明白为什么她家的墙为什么粉刷得那么干净漂亮,相框两边的小喇叭那么好看。我才记起墙上挂着的是她的婚纱照。为了玩那两个小玩意,我竟然把跑了大半个镇的脚丫子踩在她新买的沙发上,去玩她的婚纱照!我也明白为什么当时她在打电话给二伯的神情看我的神情为什么要那么紧张了。

      我坐在她的单车后面,刚到埔顶,就看到小叔开心地跑了过来把我抱走了,后面跟着心疼得聒噪的奶奶:“狗仔噢!你可知道我们找你找得好辛苦啊!”老人家都很喜欢把孙子孙女叫狗仔,并不是辱骂的意思,用潮汕话念出来是宠爱小孩子的称呼。阿姨也很开心,很快找到了我的亲人,做了一件好事。请她去我奶奶家喝茶唠嗑。不久我妈妈也来了,连说感谢。而我却特别没出息地绕在她的椅子下,不停地跟她讨要零花钱······现在细细想来,小时候害臊的事情,可真干了不少。

      我已经记不得那个非常热心肠的阿姨的模样,也记不得去她家的路,也不知道我们有多少次擦肩而过而不相识。但是幸亏有你,祝你这些年来都幸福美满,未来也是。

    经过这件事,爸爸妈妈更加严加看管我了。大人出去的时候,就让哥哥把门锁了起来······

这年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爸爸的工作终于稳定下来了。二是,我的一对双胞胎提前到了。

                            三、早产风波

       老大四斤,老细四斤二两,两人加起来还不及我出生时重——八斤四两。她们只在妈妈的肚子里待了七个月,就来到这世上报到了。爸爸回忆:“当时她俩在保温箱里,很小只,像小猫崽,身上还有毛没有退。捧手里实在太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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