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花椒树下的记忆

作者:赵志民

身在京城打工,经常梦到我的老家——一个偏僻的小山庄,梦到老家屋后的那棵花椒树,梦到和小伙伴一起在花椒树上玩耍……

那棵花椒树伴随了我的整个童年。

我童年时生活在河北省邢台市太行山深处一个偏僻的小山在地图中查看庄里,小山庄离公路有十多里。我出生的时候,这儿没有路,只有人踩出来的一条羊肠小道;我记事的时候已经修了路,偶尔会有一辆供销社的卡车开进来收购山货。

这个小山庄从开始有人居住,到我这儿是第五代。清朝末年,我爷爷的爷爷住在山下一个村子里。家里人多地少,年年吃不饱肚子。他就带着一家人来这个山沟里盖了几间草房,开荒种田。当时一起来的还有他的一个叔伯兄弟。多少年过去了,他们一直没有回原来的村子,而是在这里安了家,与其他在附近开荒种田的人组成了新的村子,不再隶属于原来的村子。具体的年代没有人记载,也无从考证,只是听爷爷讲,他记事的时候,我的曾祖父还留着辫子。

我小时候,是这里最鼎盛的时期,一共八九户人家,人口从来没有超过四十人。这八九户算起来还是一个老祖宗,都是一家人。房屋都是石头砌成的,房子依地势而建,错落有致。在我家屋后,有一棵高大的花椒树。听我爷爷说这棵花椒树是我曾祖父栽下的。花椒树根部有房梁那么粗,离开地面一尺多点儿,就开始分叉。整个花椒树枝繁叶茂,半个花椒树的树冠伸到我家的屋顶上,几乎覆盖了整个屋顶。每年夏天,房顶见不到阳光,就长出一层绿绒绒的苔藓。在我的印象中,花椒树似乎一直是那个样子,从来没再长粗,也没再长高,就好像没有变化过一样。

我出生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又生活在这个偏远的小山庄,没有什么玩具,这棵花椒树就成了我和小伙伴们最好的娱乐场所。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在花椒树上玩耍。树上的每一个枝叉,平的,斜的,高的,矮的,粗的,细的,只要能承受我们的体重,都攀爬过、抚摸过。树上的刺都被我们磨平了,磨得光溜溜的,像是树身上凸起的一个个乳头。

不管春夏秋冬,我和小伙伴们不分男孩女孩,都会到花椒树上玩耍。坐在树上讲故事、背课文、做游戏。我的很多假期作业就是在花椒树上完成的,也学会了很多故事。我们坐在树上摇晃着,假装开汽车、开飞机,跑遍了北京、上海,祖国的各大城市,甚至会开到外国去。实际上,我们那时候很少有机会走出这个小山庄。有时候,还会在树中间一个接近水平的树枝上表演引体向上、倒挂金钩、单杠翻滚等高难度动作。我的童年就是这样伴随着这棵花椒树度过的。这棵花椒树带给我和小伙伴们无穷的乐趣。

挨着花椒树,是一盘石碾、一盘石磨。石磨已很少使用,基本上成了一个摆设。据说,两个一百多斤重的磨扇是我曾祖父用扁担从两公里外的山脚下挑回来的。石碾却是必不可少的,家家户户都离不开这个石碾。碾道里铺着青色的、白色的石板。打我记事起,碾道里的石板就踩得光溜溜的,比城市酒店里的大理石地面还要亮。每当雨过天晴,碾道里的石头还反光呢。

人们经常在晚上推碾子磨面,因为白天要去地里干活。有时候是人推,更多的时候是套上驴、马或者牛来拉碾子。晚上,大人推碾子,孩子就会到花椒树上玩耍,一个孩子上去了,别的孩子听到动静,也会跑去一块儿玩。我的奶奶和发小秀军的奶奶都是裹了脚的小脚老太太,走路很慢。她们套上那匹枣红马拉碾子推面时,马走的很快,她们小脚走不快,我总担心她们被马撞倒。记得有一天晚上,没有月光,天很黑,秀军的奶奶又套上枣红马摸着黑磨面。我和秀军在那儿玩,只能看到秀军的奶奶和枣红马围着碾子转的大概轮廓。我俩拿着石英石在旁边闲置的磨盘上摩擦,划出一道道火花,想给奶奶照明。长大后,为了生活奔波,一年到头我与秀军也难得见上一面。

我们童年时,不像现在的孩子不用干农活。周末和暑假,都要参加很多劳动,到山上拾柴、刨药材、割野草。夏天割野草是用来喂牲口的,每天晚上要喂牲口。秋天,还要割很多野草,晒干了,留着冬天喂。这些活我都干过,但我参加的第一次劳动是清扫碾道。每次磨完面,碾道里都会留下很多牲口的粪便。因为我家离碾子最近,这个清扫碾道的任务就分给了我家。这不是义务劳动,劳动的报酬是扫下来的牲口粪便归我家所有。那个年代,这可是最好的肥料。闲暇时候,大家还会背着箩筐去山上牲口常走的道上捡粪呢。最早时,我妈常吩咐我去清扫;后来,我看到别人家卸了牲口,就会跑过去清扫,不再让我妈吩咐。

随着社会的发展,近些年来,大家越来越感到这里交通不便,相继搬离这个小山庄,搬到山下离这儿十多里的地方居住。2000年,我二十二岁,我家也搬离了这个小山庄。离开时,我的心情难以表达,是那么舍不得这个小山庄,舍不得一起生活过多少年的伙伴。这里有我太多难忘的记忆、太多美好的时光。随着最后一家的搬走,小山庄变得没有了一点生气。花椒树、石碾、石磨,变得静悄悄的,再也没有往日的欢声笑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因为没有了我们的陪伴和喧闹,这棵花椒树像生了病一样,不再那么茂盛,一枝一枝的枯死了。再后来,整棵树都枯死了。

花椒树枯死了,我的记忆没有随着树的枯死而消失。十多年过去了,这个小山庄的一草一木还深深的印在我的记忆里,这里发生的一幕幕、一件件生活中的琐事像纪实片一样经常在我的脑海中回放。这棵花椒树,承载着我对这个小山庄魂牵梦绕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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