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适合流浪,而你适合待在梦乡

【一】

唐谛是苏苑进新公司遇见的第一位同事,虽然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彼此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就像一开始的时候,他们不知道,对方会在自己心里,留下深深浅浅的印痕。

第一天上班,苏苑提前到了半个小时,一个人坐在公司楼下的花坛边,捧着一本书看。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她踏进了电梯。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向她招手,手里捧着快餐店的早餐,电梯门差一秒钟就要关上,苏苑又按了一下开门键。

他走进来的时候,苏苑闻到一股熟悉清淡的香气,带着某种沧桑冷冽气质,内敛温和,但令人着迷,像蓝绿色的漩涡,将她的心往万劫不复的境地拉扯。

之所以熟悉,因为曾经有一个男人,也青睐这一款Buberry森林系香水。

那个男人喜欢挑动眉毛,留短短的指甲,不加糖的咖啡,受他牢牢掌控的爱情,睡着的时候,喜欢将手指放在她的肚脐上。

她曾经熟悉他的一切,像熟悉自己身体每一个胎记,他曾经让她感到绝望的陌生,像一整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空。

彼此静默,面面相觑。

后来他离开她,遇见一个更加温柔内敛的女孩儿,她不会在乎他的忧郁和颓唐,她眼里只有星罗棋布的璀璨星光。

他们会结婚,像尘世间任何一对心有灵犀,情深意重的爱人,像他们一样,甜甜蜜蜜,在对方身上托付一生的盼望,然后日久天长,一段感情变得千疮百孔,味同嚼蜡。

苏苑不会感到庆幸,只是难过,因为这样的机会,他从来都不舍得给她一次。

有些人不屑一顾的,另一些人视若珍宝,人世间最讽刺的是,这一些人的悲欢,另一些人压根看不到。

苏苑离开那座悲伤的城市,离开那个悲伤的男人,走到了记忆的山水之外,却谁知在他乡的玻璃建筑里,再次与他的召唤不期而遇。

这是一道诅咒,这是一种宿命,这是苏苑心头的金刚圈,勒出了汗,勒出了血,勒出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峡谷。

走进电梯里的男人对她说了一声谢谢,苏苑只是礼貌地点点头,并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步子。

既是因为拉开一段安全距离,免得彼此尴尬,也是让那股摧枯拉朽,惹人伤怀的气息能够不那么丝丝入扣,从鼻翼里沁入,同时,凭着这一点空白,苏苑可以心安理得地打量打量这个男人。

他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两腮到下巴,留着恰到好处的胡子,身上的衣服以含蓄的黑色为基调。

总而言之,是一个四平八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男人,苏苑内心默默替他打分——70分。

余下的分数,如果不深入交流,不能随便乱给。

这么多年,苏苑始终无法理解,有些女性同胞见到外形条件好一点的男生即刻智商下降,仿佛仅凭色相就能延年益寿,却不曾想两个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或者那人仗着一点姿色奇货可居,四处招摇牵扯带来的心病,不知道杀死了多少健康细胞。

当然,外表悦人眼目是锦上添花,但是更至关重要的,是那人的底色,称不称得是上一块锦缎。否则再好的皮囊,不堪入目的灵魂,就等于是鲜花,插在了什么动物的排泄物上,你能够明白的。

他们坐的是同一座电梯,按的是同一楼层的数字,苏苑心里不觉一咯噔,那男人似乎也有所察觉,但只是默默不做声,低着头一心一意地吃着食品包装袋里的油条。

那五分钟的空白与沉默,苏苑刻意将呼吸调频,拿出手机看看朋友发来的讯息,看着一条条有关于圣诞节的祝福语,只觉得索然无味,但这样做的目的,只是让两只眼,一颗心落在实处。

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她获得了救赎。

【二】

领导要求进行自我介绍的时候,苏苑心里有一些局促,但是势所必然,退缩也是无用。

平平淡淡地说了一些有关于自己的讯息之后,领导让她与公司里每一位老员工握手,并且尝试记住他们各自的名字。

走到他面前的时候,苏苑刻意表现得更加洒脱自然,不过她情不自禁地撩了一下耳畔的头发丝,这个小动作落在眼尖的同事那里,自然是眼观鼻,鼻观心,一片了然,过后回想起来的苏苑也在心里恍恍惚惚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至于如此魂不守舍的,明明才见过三两面。

但是乌泱泱的一大群人中,就他一个看着她的时候,她会情不自禁地心生一片脉脉的温柔。

也许是上午那场猝不及防的萍水相逢,也许是他身上令人心生怀念诱惑的香水气味,也许只是因为她寂寞太久,渴望寻找一个人释放。

谁不曾因为寂寞的缘故,爱上过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呢?

世事何尝不是如此,理智站理智的那一头,心动管心动的这一边。

午休的时候,苏苑在茶水间泡一杯咖啡,想着这份不好不坏的新工作,想着这座城市阴晴不定的天气,想着离开了一些人,又与另一群人嬉笑怒骂的滑稽和寂寞。

那个叫方洁的新同事捧着咖啡杯,站到她身边来,热情地寒暄:

「苏苑,看什么呢,这么着迷?」

「没什么呢,就是在想,今年圣诞节,会不会下雪呢。」

「说起来,江城也有好多年没有下雪了,都快忘记白茫茫的一片是什么感觉了……对了,觉得同事们怎么样?」

「嗯,都是很友好亲切的人呢。」

「哎……」

苏苑不知道她这声叹息所为何故,却也一声不吭,只是面带犹豫地凝望着她,好等她自己吐露下文。

「对啊,都是很好的人,不过难得的几个好男人,都名草有主了。说起来,也是领导的不对,偏偏反对办公室恋情,那些男人们,镜水楼台得不了月,就一个个去别的地儿找安慰,反倒是我们,尴尴尬尬的,望眼欲穿。」

听了这番话,苏苑心里不觉涌起一股莫名的惆怅,也不知为了什么缘故,只得好心好意地宽慰:

「像大家这么好的条件,不愁找不到好男人的。」

「那你呢?」

这个问题像是荒原上忽然落下了一道耀目的闪电,让苏苑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我啊,我想着工作要紧吧,其它的事情,暂时就先不考虑了。」

新同事仿佛也知道自己问得唐突,倒是很识趣地借口自己还有工作忙,留她一个人在这里静静地观赏着窗外的高楼大厦,大街小巷,人来车往。

领导明令禁止是一头,男同事都有了恋人是另一头,一座山外又是一座山,苏苑从来都不是一匹汗血宝马,太过折腾艰难的感情只会让她筋疲力竭。

但是,自己又何必多想呢?对一个才见过三次面的男人,自己是跌入魔障了。

不知道女同事的一番话,是有心还是无意,苏苑只觉得她是故意给自己提个醒,不要对哪个人心怀念想,其实她或许也不是恶意,但是苏苑依然感到丝丝的怅惘。

【三】

圣诞节的那一晚,果然没有下雪。

苏苑一个人窝在绿油油的沙发里,看着手机里忽然跳出的一段恐怖片的片段,是曾经为之毛骨悚然的《死寂》,明明心里畏惧,但是眼神还是不愿错开。

合上手机,那个阴森可怖的人偶娃娃的脸仿佛梦魇一般地在她的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苏苑在朋友圈里发了一条讯息:

「都怪自己手欠点开了一段恐怖片视频,现在都不敢睡觉了。」

过了几分钟,下面有人点赞评论,有的幸灾乐祸,火上浇油,有的心慈手软,发来拥抱。

就在苏苑看着朋友圈动态的时候,忽然感到手机震动,提示有新消息。她退出一看,是那个叫唐谛的新同事,发来了一段搞笑视频。

视频里是恶搞时下很火的一款明星综艺节目,将几个女演员的演戏片段夸张地拼接在一起,苏苑一边看着,一边情不自禁笑得花枝乱颤。

看完之后,她给唐谛发去了一个感恩的表情。没过一分钟,他回复了一条消息:

「如果会怕,以后三更半夜,就不要看恐怖片了。早点休息,晚安。」

苏苑呆呆地看着那条消息,然后抬起头看看窗外暗沉沉的夜空,以及飘渺的城市的灯火,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是感动,还是心酸,于是油然而生出泪意。

过了几秒钟,他的消息又来了——「对了,刚才忘了说一句,圣诞快乐。」

苏苑很想说,我还没有睡意,你可以和我说说话吗?但是她忍住了自己突如其来的脆弱和寂寞,礼貌周全地回了一句——「谢谢你,你也快乐。」

她没有纵容自己胡思乱想,只是将圣诞节夜晚的这一丝涟漪静静地存放在心里,将唐谛的关心当作同事之间自然而然的问候。

后来的工作日,他们之间也是客客气气地,除了工作上必要的交往,私底下也没有多少联系。

唐谛的女友倒是来过公司几次,苏苑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幽幽地瞥过几眼,看到那是一个清丽婉约,如出水芙蓉般气质曼妙的女郎,心里忽然感到踏实。

那样的男人,这样的伴侣,是理所当然,天造地设的一对吧。

从同事的口中得知,他们过几个月就要结婚了,她借着一次空当,亲口对他说了一句恭喜,祝愿他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四】

苏苑不会告诉唐谛,许多个夜里,她都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他们两个人,一同站在人满为患的地铁车厢里。他站在她身前,双手握住支撑杆,将她小心翼翼,妥帖万全地围在安全的核心。

她静静地看着他的下巴,上面一根一根张扬扎眼的胡须,像是红艳艳的印章,在她的灵魂深处留下痕迹,还有他炯炯有神的眼睛,幽幽地浮着光芒,像是一艘风雨里的驳船,从浓雾中遇到指引迷途的灯塔;他的呼吸,像午夜时分一阵一阵的海浪,伴着海风从梦里吹拂到她的心里,留下一阵一阵的欲望,与潮湿。

在梦里,她始终想任性地在他脸颊种下一个吻,但是她永远只是寂寞地欣赏着他在眼前,像是一方凝固的油画风景,不能丝毫地僭越。

在梦里,他们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一个在沧海浮浮沉沉,一个在桑田冒冒失失,最终一个在春风桃李花开夜,一个在秋雨梧桐叶落时。

那趟地铁总也没有终点,她凝望着的这一片风景,永远也不会凋谢枯竭。

梦永远无法兑现,梦也永远不会醒来。

一个月后,苏苑离开了那家公司,也离开了那座城市。

她告诉自己,也许我适合流浪,而你适合呆在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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