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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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很爱我的父母。

自从懂事以来,我就在庆幸,我生在我父母这一家,作为他们的孩子生活着。

我的母亲是一位教师,在几年前就已经进到了高级。她负责带的班级也是学校当中最好的那几个班,学生们管我叫师姐——我已经上大学了——每年我母亲带的班级里都能出几个上顶尖大学的学生,相比起来作为她的孩子却没考上任何有名大学的我真是自愧不如。

母亲平日里是严肃与温柔交替进行,在纠正孩子们错误时严肃批评,在鼓励孩子们时温柔指引,没有人会拒绝做她的学生。我非常后悔为什么高中的时候不是母亲教的我。并不是说我高中的老师不好,而是如果早知道的话,我会用尽一切方法多和我的母亲在一起。

我的父亲是一名小说家。他主要出版的是一些恐怖小说,不能说是家喻户晓,也算是小有名气。我的爷爷奶奶在父亲还未成年的时候就逝去了,留下我父亲一个人讨生活。所以父亲的文字里不仅仅充满着幻想,还无形中表露出一种生活逼迫的无可奈何。比如他的那本《一元钱》里,主角从头到尾都是为了那一元钱在行动,为了在最后期限内还清债务,跟着魔鬼所扔出的一元钱掉进了深渊。

大部分人都对写恐怖小说的人有那么一些偏见,认为他们平日里神神叨叨或者难以理解,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的父亲是一位很好的人,他平日里非常和蔼,喜欢收一些记着古怪东西的旧书。他也总有些古怪但又有趣的点子,情商又很高,老是能惹得大家笑出声。

我们一家三口非常爱彼此,也非常的珍惜我们的家庭,本来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过下去的。实际上,如果早那么些天,我会大方地介绍你认识我的父母。可惜现在就算是我想也不行了。

因为就在半个月前,我的母亲因为难产去世了。

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我的父母会突然想要第二个孩子。他们并没有告诉我为什么,甚至没有告诉我母亲已经怀孕。这件事情还是在暑假回家的时候看到母亲明显大起来的肚子才知道的,那时我与父母大吵了一架,但比起蒙在鼓里带来的心痛,更震惊我的是我的父母在要第二个孩子上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非常坚决地告诉我这个孩子必须要。

他们做事情很少不考虑我的意见,而且不考虑我意见的一般都是些小事,像这么大个事情不考虑我的还是头一回。所以我那时非常困惑和不解,我的父母发生了什么才在这件事上变得这么固执且不通情理。

在冷静下来后,我旁敲侧击地试图问出些什么。我发现只要不涉及这件事,我的父母就非常的正常。这反而搞得我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可直觉告诉我,我的父母在要孩子这件事情上准出了什么问题。

并不是我小心眼地不希望这个弟弟或者妹妹诞生!我是真的觉得母亲肚子里的胎儿带着一些诡异的色彩。只要看着母亲大着肚子站在那里的场景,我的心里就会涌起不安。这种不安在母亲分娩的那天格外强烈,以至于在医生刚从房间里走出来,我就从他那带着焦急的脸上读出了有什么坏事发生。

“产妇突然大出血了!目前正在紧急抢救,我们会尽力救回她。”

医生在告诉我们后就又进到了产房里,只留我和父亲在外面满心焦躁地等。我努力让自己往好的方面想,却还是忍不住担忧母亲,最后我的直觉一锤定音告诉我,我的母亲肯定出不来了。

事后也确实如我的直觉所想,我的母亲和她肚子里的胎儿都没有活下来。母亲被推进了停尸间,她肚子里的胎儿则静静躺在提前为他准备好的小床上。我和父亲面露悲伤走进去,去见他最后一眼。我本来是红着眼眶的,结果进去后,眼前的景象将我吓得差点没有呕吐出来。

那哪里是什么胎儿!那完全就是一坨肉球,肉堆积得我甚至分不清哪里是脸哪里是身子,它的四肢都蜷缩着,又细又小,和它的身子完全不成比例。尽管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胎儿,但就我学习到的生物知识我可以保证,根本不会有胎儿是这样的。我的母亲就是为了生下这么个东西失去了生命?!原谅我用这么过分的话语,但看到他的那一刹那我真的没办法把他当做我的弟妹。

我可以感受到旁边的医护人员都在用受到惊吓的目光注视着这个胎儿。当我们都还在震惊之时,我的父亲盯着这坨肉球,突然掉下了眼泪。

父亲如此失态的模样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脸上的眼泪不停滑落,整个人仿佛没了力气一般跪坐在地上,我隐约听清楚他嘀咕了些什么:

“对不起…… 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是在给死去的胎儿道歉吗?但是难产这件事情又不是父亲想阻止就能阻止的。那他是向我死去的母亲道歉吗?如果当初没有决定要这个孩子的话,我的母亲就不会躺在冰冷的停尸间里。或许父亲的道歉还有其他的意思,但那时追问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在之后我们又忙着处理母亲的葬礼,因此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到现在都还没有得知。

我想等主要的事情都处理完后,我会抓住父亲,彻底问清楚关于他们为什么会要第二个孩子这件事情。但我所没预料到的是,就在昨天,我的父亲因为精神恍惚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脑部受到磕碰躺进医院,整个人昏迷不醒。

所以我现在,整个人都处于一个崩溃的状态。刚失去母亲没多久,我就要变相地失去父亲了。家庭的重担一下子落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开始感觉到吃力,昨天哭了整整一天才接受事实。

我必须要长大了。我已经失去了母亲,就绝对不能再失去父亲。无论如何我会支付起维持父亲生命的开销,好在长久的治疗中寻得一线挽回父亲的机会。

好在,我们家的账户里还有不少的存款,可以够我使用一段时间。在最初的一个月中,我每天在课程结束后都会去父亲的病房里看望他,久而久之,医护人员都已经完全记住我了,每次见到我来都热情地打招呼,告诉我父亲的情况。

就在今天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护士告诉我了一件事情。

“就是今天上午吧,我看到了一个女人。那女人在你父亲的病房外站了好一会,我本来以为是你认识的人就没管,不过后来她没有进房直接就走了。嗯,是挺高的女性,戴着眼镜,头发是盘起来的,你认识吗?”

我不认识。我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个女人。我回忆着父亲的朋友圈,也不记得他有认识这么一个朋友。

那可能是找错病房了吧。我在心里这么想道,开始熟练地对躺在床上的父亲进行擦身。现在每日都要靠输入葡萄糖维持生命的父亲瘦得不行,我握着他细瘦的手腕,只觉得它如此的脆弱,仿佛我用些力道就可以捏碎。

擦拭完后,我在父亲病床前发了一会呆。

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呢,我的父亲?医生说你会昏迷可能也有一些逃避现实的原因,我想估计是因为母亲的逝世打击到你了吧。那你什么时候可以考虑考虑我,考虑考虑你的女儿?你总不能留我一个人在世界上吧。

想到这,我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整个人低声啜泣起来。虽然决定了要坚强,要长大,但真到了做的时候,却还是会发觉,自己只是个孩子。

过了好一会,我收拾好情绪将眼泪擦干,推门往外走去,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直直撞进了一个女人的怀里。

“哎呀……?”

下巴蹭在对方胸口上感受到柔软的触感,这让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赶快后退几步。女人笑了几声,友好地冲我伸出手。

“你好,我是张眜。”

“……你好,李简。”

眼前这位叫张眜的女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高高盘起,身高比我高挺多,看着得有一米八。我还是第一次和这么高的女性说话,不得不略微抬起一点头,和对方对上视线。

张眜兴致勃勃地看向我,礼貌的问道: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里面的是……?”

“是我的父亲。他昏迷了,一直没有醒过来。”

刚哭完的我想到眼眶被自己揉得通红,不禁有些窘迫地想要快点结束对话。但张眜好像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她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是男人啊……那就奇怪了,我还是第一次碰到。”

第一次碰到……什么?

见我有些迷茫地看过去,张眜连忙摆手解释。

“我其实呢,是一个……呃,怎么说,道士一样的职业?总之我是负责解决一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事情的。”

似乎是害怕我不相信,张眜从她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塞到我的手上。名片上面写着“张眜 除灵师”以及联系电话。

“除灵师……?”

“我前几天来这家医院看朋友,在你父亲这间病房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波动,所以我才来这间病房门口蹲点,等待你的到来。让我想想,你家里是不是最近有女性怀孕了?”

“你想说什么?”

张眜一下子将我家最近发生的事情说出来让我有些惊讶,但她的说对也许只是一个偶然,我在心里仍将她划分为江湖骗子,脸上流露出明显的不信任。

“我想说什么……我想说的都是真的呀。我在这间病房里感受到了灵胎的波动,所以才蹲点等人的,这东西可是非常凶残的,它们会寄生怀孕的女性,吞掉原本的胎儿,不择手段地想诞生在世界上。不过你说这间病房里的是你的父亲?那就真的很奇怪了……灵胎怎么可能寄生男人呢。”

寄生怀孕的女性吞掉原本的胎儿?我没有注意听张眜后来嘀咕的那些话,而是第一时间联想到了我母亲生下的那个名义上是我死去弟妹的东西——很抱歉我现在还用东西代称它,但我真的不能把它当做人类看待,更何况它出生时已经死了——它长得那么奇形怪状,这是否是张眜所提到的灵胎搞的鬼?

等等,我是新时代的大学生,我要相信科学啊!我怎么可以被陌生人三言两语就骗了?

想到这的我脸上表情再次变得冷漠起来,直直盯着张眜,让她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我俩就这么僵持一段时间后,张眜叹口气,点了点我手里举着的名片。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是我没有恶意。实际上被灵胎寄生的人家里通常也会出现一些脏东西。这样吧,如果你发现什么不好的事情,就立刻给我打电话,我会来帮助你的。”

说罢,张眜就摆摆手,朝医院的楼梯走去,留下我一个人看着手中的名片。犹豫再三,我还是将名片揣进了口袋,没有扔进垃圾桶。

她看起来还挺真诚的,虽然说的话很奇怪。什么灵胎什么的……世界上总不可能真的有这些东西吧?但是预防万一,我是说预防万一,我还是留下名片吧。

我转过身看了身后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父亲一眼,将门带上,也离开了医院。

那之后的第二天,我算了算时间,发现距离期中考试只有十几天的时间了。我开始感到了些紧张感:这学期所学的科目本来就难,如果不好好复习的话,没准期中就会挂了。

于是在陪伴昏迷父亲的时候,我总是在擦身后就拿着书看,用一只手握着父亲的胳膊,另一只手翻着书页,相信这样可以给我力量。之后等到晚上我再回家——我家离大学是非常近的,所以我办理了走读住在家里——为自己做点晚饭,草草填饱一下肚子就去睡觉了。

今天也应该如此。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嘎吱一声打开,我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中,伸手要将家里的灯摁开。不太幸运的是,我将灯来回摁了好几次它才亮起。

是该检修了吗?我看着闪烁着昏黄灯光的灯泡,将书包放下,准备去给自己做点食物。就算是该检修,现在师傅们也下班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想到这我来到厨房,将灯打开后先洗手,随后从冰箱里拿出没吃完的胡萝卜和土豆,打算浅浅炒一个土豆萝卜丝。

在一个多月的磨砺下,我已经从一个做饭小白变成切菜有模有样的做饭入门了。我熟练地抡起菜刀,将清洗后的土豆和萝卜切成丝状,之后取下架子上的锅,打开炉子起锅烧油。等到油热得差不多时,往里面扔下土豆丝和胡萝卜丝进行翻炒。

在我打算加东西调味时,才发现调料盒里的盐没有了。当我转头,打算在案板那边的调料袋堆里找找时,突然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响声。

我看向地板,发现刚刚切菜用的菜刀掉在了我身后的地上。不偏不倚的,正好掉在中间的地板上。

有些奇怪。因为我确定我是把菜刀放在靠里的位置的,按理说它不可能掉下来。难不成是我以为放好了,其实没放好吗?正在我思考时,锅里噼啪响了一下,提醒我赶快回去翻炒。

不管怎么说,先放上去吧。菜再放着就该糊了。这么想着我把菜刀放回案板上,提着盐袋倒了些盐后接着翻炒起锅里的菜。就在我刚炒完要装盘时,突然整个屋子的光都熄灭了。

小区停电?我抬头向外看去,隔壁楼的灯光依旧亮着。那难不成只停了我们这一栋?我侧过身,打算往外走的时候,身后响起叮咣一声,身体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擦了过去。

什么玩意……?

黑暗能够带给人不好的想象与恐慌,我的内心开始不安起来,忍不住地往后退去,接着转身大步跑离了厨房,来到玄关处,试图推开门看看走道上还有没有电。但出乎我意料的是,门打不开。

不管我怎么用力旋转门把手,甚至用身体撞击门板,都打不开。

“有人吗?有人在外面吗?!帮我一下,帮帮忙好吗?!”

我冲着门外大喊,可没有任何人回复我。四周死一般的安静。

这是怎么了?心里的不安逐步累加,我刚想冲着门外再喊几声,不知怎的脚下一滑,跌倒在地上。在我跌坐在地上那一瞬,我的头顶传来叮咣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掉到了我的腿上。我眯起眼睛仔细查看,终于看清楚了,那东西是一把菜刀。

我的脊背猛地发凉。

菜刀怎么会在这里?我伸手试图将菜刀拿起来,但手颤抖的不行,在黑暗的加持下握了几次都没能抓住菜刀。像是看不下去我的怂包举动,菜刀抖了几下,竟然缓缓飘了起来。

“啊……?”

在我诧异的目光中,菜刀直直向我的脖子飞来。我连忙躺倒在地上,头砸得眼冒金星,不过总算是躲过了这一次袭击。我听到远处传来叮咣的声响,以及什么噼里啪啦掉落的声音,估计是菜刀撞到了我放在桌子上的化妆品。

……不对,现在更奇怪的是为什么刀会自己飞起来吧?!我现在应该怎么办才好?!我连忙翻身离开了自己刚刚躺下的位置,生怕刀再飞过来割伤我自己。我家住在三楼,在门都打不开的情况下,难不成我要试着从三楼爬下去吗?!

呃呃,不管怎么说,先试试看窗户能不能打开吧。有路跑总比窝在这里无路可退强。我来到客厅窗户旁边,看着外面亮着灯的隔壁楼,打开了窗户。

本以为会感受到凉风吹过,可实际上扑到我脸上的全是腥臭热气。

我僵硬地抬起头,和窗户外面一坨黑乎乎的东西对上了视线。那东西全身黢黑,张着一张比我脸还大的嘴,见我看过来嘴角还微微上扬,像是向我问好。

“……对不起,打扰了!!”

用此生最快的速度摔上了窗户,我坐在地板上瑟瑟发抖。那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在我家窗外,是我看错了吗??就在我纠结要不要打开窗户再看一次时,身后窗户突然传来了沉重的咚咚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剧烈地撞击着。我僵硬地回过头,猝不及防又和那张嘴对上了视线。

鬼,鬼啊!!

我连滚带爬地摸到放在客厅桌上的手机,想要拨打110报警,却在拨号时警惕一瞥,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停下了手。只见眼前飘着的不仅那把刀子,我瓶瓶罐罐的化妆品也跟着飘了起来。它们一同朝我的方向飞来,在接近到一定程度时用砸的力度飞过,像是要将我的脑袋砸个稀巴烂。

化妆品很贵的啊……!!我在心里呐喊着,弯下身子躲过它们狂风暴雨般的袭击,接着抱着手机大步迈向正对着客厅的次卧,一口气将门甩上反锁,坐在地板上呼呼喘气。

门外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应该是化妆品砸到门上碎裂了的缘故。在次卧里,我终于有了些喘气的机会。冷静下来后再看手机上还未拨出的110,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我所遭遇的情况太玄乎了,警察叔叔真的会信吗?万一认为我是谎报警情怎么办?

我忍不住陷入了沉思,手不自觉地摸向上衣的口袋,忽然间摸到了一个方形的小纸片。

啊……是那个叫张眜的除灵师。在黑暗之中虽然有些艰难,但还是能看清楚她名片上的手机号。

要给她打电话吗?

让一个陌生人知道自己家的住址确实不太稳妥,但是——门外的噼啪声连绵不绝,次卧的门被撞得砰砰作响——现在这个情况,好像也没办法了吧?

“嘟嘟……”

“你好?请问一下,是张眜女士吗?”

……

大约挂断电话十分钟后,我在次卧听到门口传来响声,像是有人在敲门。伴随着敲门声,从刚刚开始就噼里啪啦不停的门外安静了下来。

坏了,门打不开,张眜进得来吗?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整个人贴近次卧的门,试图更清晰地听到外面的声音。

“咔哒。”

门口传来开锁声。

“嘎吱——”

就在推门声发出的那一瞬,狂风暴雨般的噼里啪啦声又传了过来。像是那些悬浮的东西对门外进来的人发出了总攻击。我不敢推门出去,只能静静在次卧呆着,等待声音结束。

但过了好一会,声音都没有结束的意思。忽地,我听到张眜开口说了话:

“不得放肆!”

她一字一句用力吐出这四个字,像是在威慑什么东西。出乎意料的是,在她说完这四个字之后,外面的声音真的慢慢停了下来。

真是神了。

纠结了好一会我才推开一条门缝,悄咪咪地往外看去。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左边站着的是举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张眜,右边的,则是一团浑身漆黑,没有眼睛和嘴却有很多手的玩意。我还注意到它每一个手都抓着一些东西,最顶上那只手正握着我切菜的菜刀。我意识到刚刚那些化妆品什么的都是它所投掷的,而不是凭空飞起来的。不知道为什么,它现在整个呆在原地,好像不能动弹。

“呀,小妹妹,你还好吗?”

张眜注意到了我在偷看,笑嘻嘻地冲我打了声招呼。

“啊……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一开始我有多不信任张眜,现在我就有多尴尬。我只能尽量态度好一些跟她交谈,希望能搞清楚现在的状态。

“等处理完了我再告诉你。”

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张眜念起了我听不懂的话语。我看到她手里的东西——在光亮下我终于看清楚了,她拿着的是一串珠子——并且逐渐违反重力规则,向上漂浮起来。在越发明亮的光下,对面的多手怪物不知从哪里发出了哀嚎声。我看到它表面的黑色像烧开的热水一样咕噜咕噜冒着气泡,它的所有手在空中挥舞,却不能靠近张眜,只能在原地无能狂怒。

“啪!”

伴随着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这多手怪物一点点溶解了。它逐渐变成一摊黑色的液体躺在我家的地板上。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推开门就要往外走。

“先别出来,还有一个。”

张眜用手摁住了我即将打开的门,向我比了个安静的手势走到客厅的床边。这时我才注意到,客厅窗户还在砰砰作响。是外面的那怪物还没有放弃想要进来。

只见张眜直直把窗户拉开,用她有力的胳膊伸手向上拽去。我想起那个怪物有一张血盆大口,不由得吊起心来看着张眜的动作。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张眜一气呵成地将那只怪物从窗户拖进来摔到我家的地板上,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贴在了怪物上面,怪物就在尖叫声中燃烧起来,整个化作了灰烬。

“嗯——现在可以出来了。”

做完这些后张眜又四处张望了一下,应该是在确认有没有其他残留的怪物。眼前的场景让我震撼到不行,我缓缓推开门走到张眜身边,张口第一句话就是感慨:

“谢谢你,你真的好厉害啊……”

“那当然了,不瞒你说,我可是这一片最有能力的除灵师。对了,你刚刚看到的那两个都是灵。灵有多种样子,那两个是最丑也是最低级的灵。”

张眜一边解释一边打量着我,过了一会又笑开了。

“你平安无事,没什么伤口真是太好了。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应该是个反应快的女孩,事实证明我猜得没错。”

“嗯,谢谢你……很抱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怀疑你。”

“没事,这事情玄乎,怀疑的人有很多,你已经是里面相当尊重我的了。”

张眜爽朗地摆摆手,表示完全不在意我之前的怀疑。接着她冲我伸出手,示意我抓住。

“这里是灵制造出来的特殊空间。你跟我一起走,我可以带你出去。”

我握住张眜的手,看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酷似指南针的东西在手里晃晃,接着她拉着我朝厨房的方向走去。到了厨房后,她又拿着指南针在厨房里四处看了看,最后拉开了窗户。

我惊讶地看到,厨房窗户的另一边也是我家的厨房。

“你刚回家就进到了异空间里。这里连接的是异空间和正常空间。你还有什么要带回去的东西吗?”

带回去的东西……对了,我复习的书!我连忙跑到客厅将书包背上,再返回厨房握紧张眜的手。我们两个跨过厨房的窗户,来到另一个厨房里去。

刚落下脚,我扭头往回看去,发现我们出来的那个厨房消失了。现在厨房的窗户外面是一片夜色以及亮起来的隔壁居民楼。我伸手试着摁了开关,厨房的灯也照常亮了起来。

太好了,我这算是,终于回到家了吗!

劫后余生的快乐传来,我忍不住握住张眜的手再次认真地道谢: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你需要我付什么报酬吗?”

“不用这么客气,这次是免费的。”

张眜笑着回应我,扭头打量了一下四周。

“啊,这里是我家。”

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进行介绍。

“这是我家的厨房……总之来都来了,要不要吃个饭?”

“可以吗?我还没吃晚饭呢,这样刚好解决晚饭。”

“当然可以!客厅有凳子,你坐。”

招呼张眜坐下后我回到厨房打开冰箱。我隐约记得异空间里的土豆和胡萝卜的位置,不由得感慨那什么异空间模仿得还真是真实,连我家冰箱里菜的位置都能模仿得分毫不差。

因为多了一个人吃晚饭的缘故,我除了土豆炒胡萝卜外还多炒了一个番茄鸡蛋。从冰箱里掏出没吃完的馒头热上蒸锅,大约十五分钟后,我端着菜来到了客厅。

“只有这些……还请不要嫌弃。”

“怎么会,看着很好吃。”

张眜迫不及待地动了筷子,接着就是一阵夸赞。我不知道她是因为客气还是真的很好吃,但是被夸我是很开心的。我看张眜不由得更信任了一些。

吃完饭后,我迫不及待地对张眜提问道:

“灵到底是什么东西?”

“灵到底是什么……?你可真是问了一个好问题。哪怕是经历很多的我也不能明确告诉你灵是什么东西。它们的模样千奇百怪,更是各有各奇奇怪怪的能力,把它们当做潜伏在地球上一般看不到的外星人也是可以的。如果一定要找个定义…嗯,有些灵有很强的思考能力,有些则没有,但它们多少都会思考点什么——所以我觉得应该是有一些思考能力的怪咖。”

张眜摸着下巴,思考之后这么回答。

“我记得之前见到你,你说过灵胎?以及男人不可能什么的……那个所谓的灵胎又是什么?和我父亲有关吗?”

“灵胎……就是一种可以寄生和吞噬胎儿的东西。它们平时会寄生在物件上等待时机,等时机一到,就可以通过寄生在女人的胎儿上,随着怀孕时间过去慢慢吞噬胎儿,吸收母体的营养,最后通过分娩真正诞生在世界上,拥有平日里也可以看得见的实体。”

张眜说着用手比划起来,比出一个类似椭圆形的轮廓。

“我见过诞生的灵胎。它们大多都长得非常奇怪,整个一般成椭圆状,有很多血肉或者其他什么堆积,总之一眼就能看出来不是正常的孩子。大部分灵胎选择诞生并不是因为想出生之类的美好愿望,而是因为它们想方便地直接吃人。它们在诞生的第七天可以拿回自己是灵时的力量,所以必须尽快处理,不然之后想要解决就难了。”

奇形怪状的模样。

我立刻想起了我母亲生下来的那团东西,难不成那就是灵胎……?张眜并未注意到我的走神,依旧认真地往下说着。

“实际上我本来以为那间病房里住的是你的母亲或者女性亲戚什么的,没想到是你的父亲。可是男人的生理结构注定了他们不能被灵胎寄生……那可真是太奇怪了。你父亲病房里灵胎的味道可是非常浓的。”

“那个……打扰一下,我母亲其实半个多月前生了个孩子——它长得非常奇怪,嗯,和你描述的灵胎非常相像。”

“嗯?”

“我母亲她……后面难产了。就,最后我的母亲也没出来,她生下来的孩子也……”

“节哀。”

张眜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流露出关切。

“不过我得告诉你,虽然我没见过很多次灵胎,但是就我见的那几次,所有的灵胎都是顺产的。它们比不知情的母亲更想来到这个世界上。一般来说应该不会难产的……”

“也就是说——我的母亲本来不会难产?”

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我能感受到我的心脏砰砰直跳。这比我刚刚见到那些怪异的灵还紧张。

“只是我猜测,我觉得是的。你母亲难产了灵胎我觉得一定是其中出了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啊。”

母亲难产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在。听到这我不由得咬起指甲来。也就是说就算我母亲怀的是灵胎,她也应该能活下来,不会难产至死亡。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母亲难产了呢?

我现在毫无头绪。今天晚上收到的信息有些多,我的脑子都快要爆炸了。

“对了,明天你可以带我去你父亲的病房吗?”

正在我陷入沉思时,张眜开了口。

“我想去看看为什么会有那么浓厚的灵胎气息,你介意带我去看你的父亲吗?”

“没关系的,我带你去看吧。”

张眜一番话让我回过神来,连忙点头答应。

“我的父亲从一个月前就开始昏迷到了现在,你刚刚说的灵胎让我怀疑是不是它招来了什么东西让我父亲昏迷到现在的。你帮我的父亲看看也好,我怕他其实是沾染了什么灵才昏迷了。”

就这样,我们约好在明天下午五点,张眜在医院门口等我,我带她去看我的父亲。

第二天下课时分,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跑出教室,一路狂奔到医院门口。等到到达那里的时候,张眜已经在等我了。她高高的个子在人群里非常突出,异常好找。

见我来到,张眜露出一个笑容。冲我挥了挥手。我突然想到,我还不知道张眜的年龄。她看着异常的年轻,脸上皱纹很少,我不由得在心里猜测她跟我的年纪应该相差不多。但她处理那些灵的老练手法又让我忍不住将她和故事里的老怪物画上等号。

多厉害呀,这样的人。

我不由得羡慕起张眜拥有这样的能力。不过很快的,我就被自己的理智拽回。现在还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让她看看我的父亲。

同柜台值班的护士打了声招呼,我们就前往了我父亲的病房。我注意到张眜在我打开病房门的那一刻就皱起了眉头。

“灵胎的味道……太浓了。如果躺在这里的不是你父亲而是个女人,我都要怀疑灵胎就藏在她肚子里了。”

张眜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我深深吸气一下,却只吸入一鼻子消毒水的味道。

“灵胎是什么味道的?”

将门关上,我不由得好奇地对张眜提问。

“什么味道?唔……你有吃过传说中的鲱鱼罐头吗?”

“没,那是什么?”

“建议不要尝试,总之非常难闻非常浓烈就对了。”

说罢,张眜掏出口袋里一个画着奇怪符号的口罩戴上,表情这才好看了些。她走进我父亲的床前,对着我父亲整个来回观察了好几遍。

“我可以触摸你的父亲吗?”

过了一会,张眜抬起头看向我,征求我的同意。

“嗯,可以的,你摸吧。”

我站在父亲床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动作。只见她伸手摸向我父亲的腹部,感受一会后眉头紧皱;接着她又伸手摸向我父亲的手腕,像是在把脉;最后她将父亲的被子盖上,冲着我摇摇头。

“我还在想是不是灵胎寄居在你父亲的腹部……当然,结果是正常的,这个猜测我都觉得扯。我没在你父亲身体里感受到任何灵胎的痕迹。”

张眜又在整个病房里巡视起来,她地毯式搜索,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等搜查完最后一块后,她站到我的身边,看起来很头疼地敲敲脑袋。

“这个房间里……我也看不到任何灵胎的踪迹。那就奇怪了,这么强的味道到底是从哪来的?”

张眜百思不得其解,看样子在她的事业生涯中,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遇到。

“所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有些担忧地询问。

“嗯……怎么办,我有一个法子。我们可以进入到你父亲的梦里,前提是他有做梦。在他情绪稳定的情况下,我们可以和梦里的他交流,从而判断他出了什么问题。”

张眜让我在屋里等着她,她起身前往屋外打了个电话。我一个人在屋子里盯着父亲的脸发愣,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能让他醒来。

“入梦的材料我那里已经有大半了。”

门推开发出的吱呀声让我回神朝门口看去,只见张眜笑着挥挥手机。

“只要再去隔壁市的商人那买点白果和粉汤就行。”

“白果和粉汤……?”

“唔,就是入梦时要吃的一种果子,和可以点着的一种水。那商人怪得很,只在周六日开门。这个星期六我会去商人那采买,如果顺利的话,星期日我们就可以入梦。”

“也请让我跟着去吧!”

听罢,我连忙请求道。这毕竟是我父亲的事情,张眜无偿帮我解决家里的问题已经是非常感谢了,如果再让她全权负责我父亲的事情我的内心会十分过意不去。

“就算不能让我跟着去也好……至少采买的钱请让我支付!”

我连忙双手合十鞠躬表示自己想帮上忙的诚恳和决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太诚恳不好拒绝,张眜同意了:

“倒也不用这么正式的道谢……你当然可以去啦!这是你的父亲,你跟我一起去心里也会有些谱。只不过到了地方你可不要被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吓到砸了东西啊,东西可是很贵的。”

“好的,我不会拖后腿的!谢谢你!”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了。这周六我和张眜一起去隔壁市进行东西的采购。在我们离开医院的时候,张眜突然向我发出邀请:

“我刚刚打的电话其实是打到我开的店里的电话,怎么样,要不要去我的店里看看?我都去过你家了,怎么着也得礼尚往来。下回出什么问题如果电话打不通,你可以直接到店里来找人。”

“好!”

我确实是好奇张眜店里的情况的,于是连忙同意。张眜领着我走进城市老旧建筑里那些七拐八拐的小胡同,最后在一间没有牌匾的店铺门前停下。店铺外面和里面都摆着水果,看起来是卖水果的小店。

“那是副业。”

见我盯着门口的香蕉不眨眼,张眜伸手掰下一个塞到我手里,接着带我往里走。她推开小店后面的门,带我走了一段小路后来到另一扇门前。

“老斜!老斜!”

张眜咚咚敲着门,叫了几声见没回应后叹口气用钥匙开门。我跟在她后面小心往里面望去。

只见里面是一间看起来很普通的客厅。角落还摆着一台电视机。沙发上躺着一个男人,男人看着也不大,迷迷糊糊睁眼朝我们所在的门口望来。

“你怎么睡那么快,我才挂电话没多久吧?”

张眜大步走到男人旁边,伸手捏了捏男人的耳朵。

“我昨天通宵研究画法阵……总算是把那本书看完了。”

男人伸手直接抱住张眜的腿,往上面蹭了蹭。

“别闹,还有小妹妹在呢。”

“小妹妹……?”

“……嗨?”

我迟疑地打了声招呼,男人这才发现我的存在,连忙坐起身子揉把脸向我问好。

“你好啊,小朋友。我是斜因。因果的因。”

“你好,我是李简。”

“这是我丈夫,斜因。李简小妹妹昨天家里出了些事情,你给她找点东西让她带回去驱灵。”

“得嘞,老婆大人。”

斜因从沙发上下来,打着哈欠走向角落的柜子,从里面翻出来了一个类似香薰的东西,递到我的手边。

“你把这个带回家,保证没有什么灵敢来打扰你。”

“啊,谢谢,谢谢。”

接过东西的我连连道谢,并在心里感到些震撼:看着这么年轻,张眜居然已经结婚了吗。看她和她丈夫的相处模式,两个人好像已经结婚很长一段时间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老婆很年轻啊?”

斜因好像猜到了我在想什么似的,故作神秘地询问道。

“我告诉你,我们已经结婚十年了——但是她依旧很年轻,她可是我老婆!”

“别贫嘴了你。”

张眜笑骂了一句,又往我手里塞了串手链。手链上串着翠绿色的珠子,异常好看。

“带着这个,在外面碰到灵可以保护你。”

“我把钱付给你吧……!这太贵重了!”

“不用,都是小东西。真不用,别客气。”

“谢谢,谢谢……”

对于他们的好意,我只能连连道谢来表示感激。在那之后张眜又送了我一段路,之后才跟我说再见。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将手链戴到胳膊上。

周六见。

时间匆匆流去,很快到了周六那一天。我没有课但是起了个大早,因为我们约好八点去地铁站集合。我们要搭乘地铁到隔壁市去。我在地铁口等了一会,看到了张眜的身影。

“不好意思,没等太久吧?”

“没有没有,刚来。”

由于我们都已经在网上买好了票,我们直接去检票口就可以了。坐在地铁的位置上,我看着窗外的景色,开始有些好奇隔壁市商贩的店铺是什么样子。

大约三个小时后,我们下了地铁。张眜带路,拉着我出了地铁站,一路向北走去。我们穿过曲折的小巷,来到了一间精品店前。

“我们来买那个东西。”

只见张眜走到店员前这么说道。店员点点头,比了个请的手势。

“我带你们上三楼。”

我们就这样来到了三楼。推开三楼的门,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到布满整面墙的柜子。这柜子上还有很多抽屉,有点像中医放药的那个柜子。除了这个柜子外,还有好几张堆满了东西的桌子。我没忍住地四处张望,发现有一个人睡在沙发上。

他的头发居然是银白色的,五官都很漂亮,皮肤居然比我这个女生都还要白上不少。他似乎是被刚刚的推门声吵醒,打着哈欠坐了起来。

“哎呀……这么早就来客人,嗯?是你啊,张眜。”

“时候也不早啦,该起床了你。”

看样子店主也是张眜的熟人。我感到了些许安心。店主起身离开沙发,来到那个大柜子前,问道:

“说吧,你想要什么东西?”

“白果和粉汤的粉。麻烦了。”

听到张眜的话后,店主立刻拉开了一个抽屉,从里面掏出了个大概有半个巴掌大的果实。果实整个呈白色,大概是月牙形状的。

“要几个?”

“四个,多一组备用。”

我看着店主又拿出三个果实,把它们装进袋子里,塞入张眜怀中。之后店主又拽开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包黑色的粉末递给了张眜。

我突然想起张眜告诉我这里有奇奇怪怪的东西存在,但从我们进来到现在不都很正常嘛。想到这,我视线落在某一张桌子上,出乎意料的是,桌子上的一只眼睛和我对上了。

?!

是,是灵吗?!

这一对视给我吓得不轻,我连忙拽拽张眜的衣服,示意她往桌子上看。

“那里有一只眼睛!是灵吗?!”

结果张眜还没回话,店主先笑出了声。

“小东西,过来。”

我看着那被称作小东西,实际上有整个人大小的黑色,缓慢地从桌子上爬起,它身上的眼睛没有十对也有五对,伴随着它的蠕动显得更加吓人。它就这样一部分在地上,另一部分攀附到店主的手腕上,一副很亲昵和温和的样子。

“它是我养的灵。叫小东西。是我买下这间店铺时找到的,如果不收养它,我怕它会做出什么坏事。”

店主抬手摸了摸手上攀附着的那部分灵,耐心地同我解释。

“小东西是个地灵。是在建筑中诞生的,一般能看见但是它们会藏得很好。地灵有好也有坏,有的地灵可以为房主带来好运,而有的地灵会想杀掉房主。”

在店主的解释下,我终于放下心来。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解释。”

可能是因为我的样子拘谨得有些有趣,店主笑得更开心了。

“欢迎你们有空再来。”

我们就这样抱着东西回到了城市里。在路上,张眜问我能不能让她的丈夫斜因也去到我父亲的病房中。

“老斜他画阵法很厉害,如果让他来画入梦的阵法,估计效果会比我画的好,成功率也会比较高。”

“嗯……好的,我相信你。”

我点头,同意了这件事情。只要能让治好我父亲变得更有把握,不管什么事我都愿意做。

“那我们明天就开始画法阵吧。等护士查完房之后,我们就在地上画法阵。”

张眜晃晃手里的材料,俏皮地对我眨眨眼睛。

“省得他们认为我们在搞什么非法活动。”

就这样,我和张眜告了别。

我去了一趟医院,去看我的父亲。他今天也一如既往地躺在床上,整个人安详而脆弱。我不由得握住父亲的手,将他的手抵在我的额头上。

“明天……明天我就能帮到你了。”

我喃喃自语道。

“父亲,你不知道我这两天经历了什么。两天前我被一些称作灵的东西盯上了。我知道这很不可思议,如果不是亲身经历的话,我也会觉得难以相信。当时的场面可以说是非常混乱……我告诉你呀……”

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述给父亲后,我期盼地盯着他的脸。在一阵沉默中,我又失望地低下头。

入梦……吗?其实我对于这件事情还是做不到百分百信任。我怕我的父亲会因为入梦出什么问题。但这似乎是眼下我能解决问题的唯一手段,也只能试一试。不过比起入梦,我还是更期待父亲可以在入梦前醒过来。

在感人的故事中不是都会写到,主角的亲人会因为主角跟他们之间的感情而醒过来吗?如果我是故事里的主角,我的父亲是不是应该也就此醒过来呢?

我握着父亲的手,又坐在原地等了一会。最后不得不承认,我似乎确实不是故事里的主角。

只能寄托希望于明天的入梦了。

这么想着的我把父亲的被子掖好,起身离开了医院。

这一晚的我满心都在想着明天入梦的事情,早上起来照镜子,眼睛下方一圈黑眼圈,真是像极了国宝。我一边刷牙一边揉着眼睛下方的黑眼圈,带着起床气在心里不满地嘀咕着我应该受到国宝一样的尊重。

将脸洗干净后,我的精神劲终于起来了一些。我为自己简单地煎了个鸡蛋和火腿肠作为早饭,吃完后就前往了医院。

我和张眜约好了在医院门口见面的。

张眜高高的个子依旧很好找,她的丈夫斜因也很好找,因为斜因跟张眜一样高,整个人还散发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让人觉得他非常懒散。他们两个往医院门口一站,引起了不少人的侧目。

“不好意思……让你们等我了。”

“不用这么客气,我们也没来多久。是吧老斜?”

“嗯,说的没——哈——”

斜因说着说着打了个哈欠,看起来完全没睡醒。

“一会就干活了,你怎么还这么懒散。”

张眜用力一拍斜因的背,接着转身跟我往医院里走去。斜因不由得挺直了背,搔搔头发,跟在我们身后。

路过值班柜台的时候,张眜带着斜因先走了进去,我则被值班的护士拦住。

“他们是你的朋友吗?”

这位护士平日里对我也很关照,如果家里做了什么吃的她都会带过来分给我一些。她以审视的目光盯着我父亲病房的门,小声向我询问:

“你一个女孩子要小心一些,不要被什么其他人给骗了……”

“我知道的,谢谢您操心了。”

我有些感动。除了我的家人以外,还有很多关照我的人。不过张眜和斜因现在在我看来是可以信任的。于是我谢过护士后就走进了父亲的病房。

斜因已经用一种奇怪的水在地上绘制我看不懂的东西了。这水是绿色的,他先是在地上画了个圆,之后又往圆里添画一些弧形纹路,最后又在中间画了个圆形,这阵法就算是画成了。随后张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碗,将碗放入阵法的圆形中,倒入黑色的粉汤后又加了些水,随后用打火机将这碗水点燃,嘴里念念有词。

“把白果吃下去就好了。”

在念完之后,张眜将白果递到我的手里,示意我跟她一起吃下去。我点点头,接过白果,试探性地咬了一口。

软软糯糯的,有点像糯米糍。这么想着的我把白果吃干净,只见斜因又开始念叨些什么。

接着我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家中自己的床上。

怎么回事,我不应该是跟着张眜和斜因去到了梦里吗?我的脑袋一阵发蒙,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就在我还在思考现状时,房门传来了敲门声。

“简简,起床啦。”

我的心猛地一颤。

这是妈妈的声音。

在接触灵,接触什么入梦之后,我终于迎来了科幻小说最终极的套路——穿越了吗?

手摸向床头的手机,我试图打开锁屏看一眼现在的日期。结果不管怎么摁,手机都没有亮起来。难不成是手机坏了?我忍不住回想,却没想起在过去的几个月间我什么时候去修了手机。

“简简?”

妈妈的声音再度传来,这次我顾不上手机了,直接翻身下床,冲到门口打开了门。

“妈妈!”

我直接扑进了门口母亲的怀里。母亲柔软的身体触感是那么真实,身上淡淡的肥皂味也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我紧紧抱着她,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滑落在地上。

不管怎么说,我的妈妈回来了。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但肯定不是我妈妈怀那个奇怪灵胎的时候。因为我感觉到妈妈的小腹是平坦的,除了随着年龄发胖的一点点赘肉外,没有任何凸起。

“怎么了简简,你哭什么呀?做噩梦了?”

眼泪打湿了母亲的肩膀,我能感受到母亲在用她的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发。她的动作是那么轻柔,让我忍不住蹭了蹭她的手。

“我做了一个妈妈消失的噩梦……”

我结结巴巴说着,不禁又把母亲抱紧了些。

“梦里都是假的。妈妈一直都在。快去换衣服吧,该吃饭了。今天不是放假吗?你爸爸说好了带我们一起出去转转。”

“……好!我这就去换衣服。”

我连忙擦擦眼泪应下,跑回卧室里去换衣服。床头摆放着的是一件黄绿相间的小毛衣和一条黑裤子。我想起来我在高一的时候总是穿着这一身。

所以我现在是回到了高中的时候吗?

这么想着的我将衣服换上,又试着摁了摁我的手机,结果还是摁不开。我忍不住又想了一会到底什么时候我的手机坏过一次,直到手指不小心碰到床头的充电器才反应过来,手机打不开可能是坏了,也有可能是没电。

于是我连忙找到充电器给手机接上,但手机还是毫无反应。

难道要充一会电?那我先去洗漱吧。

起身离开卧室,我前往了卫生间进行洗漱。正当我要进门的时候,我突然听到家里的大门传来敲击声。像是有人在外面。

是有谁来拜访吗?我拿着牙刷,直接去开了门。

在门口的,是张眜。

门外的景色出乎我的意料,外面是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我家蓝绿色的大铁门似乎是这黑色里的唯一标识,张眜就在外面,手里拿着一个打火机作为微亮的光源,像是等了许久。

“这里是你父亲的梦境。”

张眜说着走进我家的大门,话语戳破了我最后一丝幻想。

“我们首先得保证这个梦境世界不会因为情绪过于激烈而坍塌,然后试着从你父亲的口中问出点什么。所以你最好先顺着你父亲的梦做。”

“……好。”

我看着手里的牙刷,心里想的是既然我是在梦里,那我还要不要刷牙。

“简简,怎么还不去刷牙呀?站在门口干什么,有人来吗?”

正在这时,梦里的母亲把煎好的鸡蛋放在餐桌上,朝着我的方向望去。我惊讶地看向张眜,张眜却只是冲我比了个不要说出去的手势,又指了指我的母亲,示意我按梦做下去。

“啊……是我听错了!我正要去刷牙!”

就这样,我拿着牙刷,回到了卫生间进行洗漱。当我洗漱完毕坐到餐桌旁时,张眜还是在门口站着,我的父亲和母亲已经入座。

梦里的父亲和梦外憔悴的他完全不一样,他的脸颊红润,眼睛里仿佛带有光。吃了一口鸡蛋就开始夸我母亲做得真好吃。母亲则笑着回复他说吃了这么多顿还没吃腻吗之类的话语。这样的话在我们家已经重复了很多次了。我的父亲认为“生活就是要享受现在,每时每秒珍惜你爱的人和事物”所以对我和母亲总是不吝夸奖。过去我觉得这幅场景很普通,现在却温馨得扎眼。

我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简简,怎么又哭了?别哭了,有什么不高兴的给妈妈说。”

“吃了你妈妈做的饭就会美味到不想哭了!来,试着吃一口!”

“……嗯。”

我只觉得喉咙哽着一块大棉花,冲着梦里的父母露出一个笑容后努力忍着眼泪将饭吃完。

“那我们就准备出去玩吧,今天就是承诺兑现的时刻——带你去游乐园玩!”

父亲站起身,宣布我们这趟旅行的开始。我本来以为需要我下楼坐车,但实际上比我想的更简单。毕竟这里是梦。场景在父亲话音刚落的时候猛地变换,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了游乐场。

父亲和母亲都笑意盈盈地站在我的面前,冲我伸出手。

张眜跟在我身后远远地看着,我则牵上父母的手,跟着他们前往梦里的游乐设施。我们坐了海盗船,去了鬼屋,坐了旋转咖啡杯,还去玩了碰碰车。

记忆里我和父母也是有一起去过游乐园的,每一次我们都玩得很尽兴,但我觉得没有任何一次能比这一次我们三个在一起的游玩珍贵。

虽然是假的。

直到游乐园的太阳落下,挂上夕阳的色彩,我的母亲突然说要去一趟卫生间,就留我和父亲坐在游乐园的长凳上。

“怎么样,今天玩得高兴吗?”

父亲手机抓着气球,带着笑容向我询问道。

“高兴,玩得非常高兴。”

“那就好,以后我们一家也要一起出来玩,我们一家人都要高高兴兴的。”

说完这话的父亲眼睛盯着夕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爸爸。”

“嗯?”

“你要为了梦里的我和妈妈,而抛弃现实的我吗?”

“……”

我的父亲不说话了。

在今天玩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父亲是知道这是一个梦的。他看着母亲的眼神总是会不小心流露出哀伤,看向我的时候又总是会带着些歉意。

“爸爸?”

“……对不起,我只是……我……”

我的父亲用手抱住头,将头抵在自己的膝盖上,看起来很痛苦。

“……对不起,简简……”

我看到有眼泪从父亲脸上滑下来。

整个梦境开始如地震一般颤抖,站在我身后的张眜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知道她在示意我什么,于是我从侧面抱住父亲,放柔声音开口道:

“醒来吧,爸爸,好不好?”

“我已经失去妈妈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对不起简简……都是爸爸的错。是爸爸买来的那本破书控制了爸爸和妈妈……才生出了那么个怪东西,你妈妈为了不让那东西活着诞生出来,用书里面的奇怪法子结果自己也死了……”

父亲紧紧握住我的一只手,整个人陷入了挣扎。

“爸爸没有脸再见你……逃避了这么久,爸爸是个胆小鬼……”

“没事的,爸爸。”

我轻声安慰着。

“只要你能回来就好了。”

梦境就在这一刻彻底崩塌,我和张眜睁开眼睛,又回到了医院里。斜因就在我们两个前方站着,见我们睁开眼睛,连忙蹲下来询问:

“怎么样,还好吗?”

“还好……爸爸!”

我一边回复一边看向父亲的方向,只见我的父亲一脸痛苦,整个额头上都是暴起的青筋和皱纹。他像是在努力的睁开眼睛。

张眜从地上站起来,有些紧张的看向我的父亲。

“奇怪了,入梦术应该不会带来那么大的痛苦——”

“呜哇——”

话音未落,只见从我父亲脑袋里,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哭声。

“是灵胎!怎么会……难不成,灵胎在脑袋里吗?!”

张眜连忙弯腰查看我父亲的情况,只见她从口袋里掏出来了一张符纸一样的东西贴到我父亲的额头上,过了几秒,那符纸居然奇迹般地自燃了。

“天啊……为什么,灵胎在没有胎儿的情况下可以寄生,还是寄生在脑袋里?难不成是因为太想诞生在世界上了,直接整个寄居在你父亲的脑袋里了吗?!”

“医生,叫医生过来!”

张眜说的话太过于恐怖,我不由得慌了神,直接冲出门外去叫我父亲的主治医生对他进行一番检查。

在对大脑进行检查的时候,果然检查出了不一样的东西。我父亲的脑袋里有一个肿瘤存在。不过现在还很小,做手术能够割除。

经过一番商讨我们决定,手术就定在半个月后。

在这半个月当中,张眜请隔壁市的老板来了一趟。

“这确实是灵胎。”

老板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观察了我父亲的脑内,皱着眉头表示肯定。

“能够寄住在脑袋里确实很稀奇……不过既然它选择了以肉身的形式存在,我们就只要把它割除下来就好了。如果你还不放心,我可以给你开几味药。”

“好的,谢谢您……”

我实在是放心不下父亲的情况,因此又往老板店里跑了好几趟,目的是为了拿药。几趟下来,老板都跟我熟识了,我也得知了老板的名字,叫“黎”。

在做手术的那一天,张眜和斜因一直陪在我的身旁等着,直到凌晨手术室的灯暗下来,我们才松了一口气。

父亲的手术很成功。他被推出来时,我瞥到了那块肿瘤的形状。

臃肿的椭圆形加上细小的四肢,和我母亲生下的灵胎简直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我甚至还听到了它细碎的,小小的哭泣声。像是在哀叹自己的寄生还没有结束就被迫终止了,又像是在哀叹自己即将死亡——斜因走到它的面前,在它脑袋上贴了张小小的咒符,它便逐渐不动了。

在手术结束后没多久,我的父亲就醒了过来。我扑到他怀里,抱着他狠狠哭了一场。在那之后我们的日子也逐渐趋于平淡,只不过父亲改掉了收藏旧书的习惯。

我拿着我父亲所说的那本操纵他和母亲的书去找过张眜,张眜告诉我说这本书上确实有灵胎的气息。她和黎老板经过商讨一致认为,我父亲脑袋里的灵胎和我母亲肚子里的灵胎是同一个。应该是我母亲用了书里的什么手段阻断了灵胎在肚子里的降生,自己也丢了性命。但是灵胎不愿意放弃诞生,又转头寄生了我的父亲。

“这串手链你拿好,给你父亲戴上。虽说被灵胎寄生过的人不太会招惹上灵,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说着张眜又送了我一串手链,好预防我父亲招灵。她还是不愿意收钱,我只能再次认真地感谢她。

现在我和我的父亲在认真地生活着。我想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我们了。我们会带着母亲的那一份,继续在这个世界上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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