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仍然环绕着着太阴之华,鱼肠剑上的鲜血也没有干涸,那些花纹仍是那样玄奥古拙,但是再无丝毫变化,命里注定没有这等福缘么?刘牧之悲从中来,只想仰天大号,他不断回忆着方才看到的那些文字,似着魔了一般地喃喃着:“窥道之艰,如履薄冰,窥道之艰,如履薄冰……”脑中似有一道电光闪过,一篇古老的文字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泰古二皇,得道之柄,立于中央;神与化游,以抚四方。是故能天运地滞,轮转而无废,水流而不止,与万物终始。风兴云蒸,事无不应;雷声雨降,并应无穷;鬼出电入,龙兴鸾集;钧旋毂转,周而复币;已彫已琢,还反于朴,无为为之而合于道,无为言之而通乎德;恬愉无矜而得于和,有万不同而便于性;神托于秋豪之末,而大宇宙之总。其德优天地而和阴阳,节四时而调五行……”
刘牧之的双目流下两行清泪,这是喜极而泣,原来那些文字并没有消失,而是钻进了刘牧之的脑海里,只要他一动念,就能够看见,没错,是看见,只不过并不是用眼睛去看,而是心神,只要那些字在他的脑海中闪过,他自然能知它的意思。刚刚那段文字可不是什么华丽文章,那是一段仙家秘法,它讲的便是如何闻道。“无为为之而合于道,无为言之而通乎德”,“无为”何解?什么都不做么?非也,道家云“无中生有”,“无”指“虚无”,“有”指“实有”,实有从哪里来?从虚无来,是谓“无中生有”。
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悖论就是先有鸡还是先有鸡蛋。有人说先有鸡蛋,有蛋才能有鸡;有人说先有鸡,有了鸡才能有鸡蛋,其实道家早有此悟,从这个悖论里是找不出答案的,必须要跳出去。蛋和鸡蛋都属于实有,如果最开始就没有这种实有,那也就无谓鸡和鸡蛋了,最开始的实有从哪里来?从虚无中来,虚无本就什么都没有,不生不灭,自然不存在什么虚无从哪里来的说法。
这里刘牧之所知道的“无为”是一种修行方法,“无为而为之”,仍然是需要“为之”,此“无为”便是效法开天辟地之理“无”中生“有”,通过这种修行方法生出“有”,而这个“有”便是真阳。真阳这个词在刘牧之的脑海里反复出现,直到现在才知道真阳是什么,它便是人体后天的精、气、神,它们是人体生命要素的三个层次,后天的精,是指男女之事时男子所出的精华;后天的气,指的是呼吸之气;后天的神,是思虑之神,称为识神,即俗称的心神。既然后天的精、气、神便有先天的,它们之间还可以互相转化,先天的精,是在无为状态下自然而然本能产生的,又称元精、真精,主要指人在不受淫心刺激下自发的性功能,本质上就是性能量;先天的气,为元气,真气,道家用“炁”来代表,是精、气炼而为一的代号,指人体运动的机能,一种人体自身的能量流和躯体活力,即是生命力;先天的神称为元神,是炁神凝练的结果,是一种极其清醒的无思维状态,又称灵明性体。
先天为何,后天又为何?先天是先天地之前,是天地的初始形态,无形的,超越时空界限的;后天便是有形的,物质的,实有的。人体是实体有形,属于后天之类,但又不是完全后天的,人从初生到成型便是一种从无到有,从先天到后天的演化,当人成年后,先天之物会一点一滴的消散,有形之躯也会随之消亡,而世人欲求长生,必须要逆转这个过程,将后天炼成先天,先天圆满,练就纯阳之身,若不通此理,再如何维护后天之躯亦是徒然。
怎么从后天炼至先天?清静无为,至虚而近于道。《逆冰纪要》上说“恬愉无矜而得于和,有万不同而便于性;神托于秋豪之末,而大宇宙之总”,人在极静之时,无欢喜,无悲苦,无思虑,抱一而守,灵府仿佛成了一片虚无,待虚无至深,便能其中生出一点明灵性体,又称元神,模仿的便是那无中生有的道。但是这个过程却是难于上青天,在此之前须经过铸鼎,炼龙二个大境界,首先需要培养和锻铸自身炉鼎巩固,铸鼎百日,若能踏破那一道玄关,才有机会去炼化自身先天之精,天天之精炼化成先天之气,待得圆满,才能图那先天之神。那第一道玄关便是绝了无数向道之士的仙缘,是真正的仙凡之隔,鼎易铸,但是这鼎的好坏取决于你的先天之精是否圆满,有些人生来在这身体上便要弱于旁人,此为先天之弱;有些人或房事过早,或遭大病,损了后天,亦难破此玄关,玄关不破,何谈仙缘?
刘牧之现在才知道周八极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自己鱼肠剑的奥秘,就自己这小身板,先天之数不圆满,怎么能踏得破那玄关?他虽然仍是童子之身,但常年营养不良,后天不足,若无大机缘此生就只能当个凡人了,他现在倒不用担心这个了,他有金鲳鱼肉和鱼骨粉,这些东西都是凡世不可求的宝物,想到这里,刘牧之不禁对发出与戴有昌相同的话语:“仙家高人,行事果然不是凡人能够揣度的。”
回到房间里,刘牧之盘坐在床榻上,脑海里参悟着仙家秘法。若按《逆冰纪要》所言,他第一步需要做的便是培养、铸炼自身炉鼎,他这些天所做的训练竟然与深合于此理,刘牧之都怀疑这些东西是不是周八极早就算到了的。他留下这些东西后就离开了,也不和自己说什么仙家秘法,因为他知道宝物在前,自己必然会费劲心思去研究,而那金鲳鱼肉和鱼骨粉自己一定会吃掉,短匕锋利无比,鱼鳞又神异非凡,这些东西都能联系起来,刘牧之越想越惊叹,惊叹之余心中又有莫名恐惧,这恐惧来源于对未知的不安,是他多年乞讨生涯中所形成的本能。
他晃了晃脑袋,不再去想这些,送上门的造化,没有道理不要,于是他开始练习入定。何谓入定?并不是人们以为的闭目养神,或者盘膝打坐,更不是睡觉,那是一种至清至静、似想而非想的心境纯明状态,是修道除炉鼎之外的另一基础,空有绝佳炉鼎,入不了定也是枉然。入定的方法不一而足,行走坐卧皆可入定,关键是要舒服,怎么舒服怎么来,但又不能舒服过头睡着了,脑海里要存着一缕念,此念也不能动,这是修行中贯穿始终的功夫。刘牧之现在是盘坐在床上,他为了不让腿发麻,还用锦被垫坐着。法决中要求坐时需要身正脊直,从头顶沿脊柱如同斗线般垂下,初学者练习时多会感觉不舒服,其实是可稍稍放松下,等到功夫深时,自然也就坐直了,而止念、调息也不必过分在意,为了止念而止念,其实就是一种动念,只有一条是死规矩,身子铁打不动,只有定形,才能定心,这是功夫从外向内的一种转变。有歌诀云:“坐久忘所知,忽觉月在地。冷冷天风来,蓦然到肝肺。俯视一泓水,澄湛无物蔽,中有纤鳞游,默默自相契。”
人若能心念不起,自性不动;内不出,外不入,便是真坐。再看刘牧之,已倒身翻被,呼呼大睡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