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静悄悄的,药水一滴一滴注入病人的身体。一缕阳光透过窗户射进屋里,小方睁开眼睛,努力的想翻翻身,但身子却不听使唤。他费力的想寻找自己的母亲,就像小时候放学回家到门口先喊一声“妈,我放学了”。
“妈,妈”,满头白发的母亲跌跌撞撞跑到病床前,“娃儿,咋了?是不是哪不舒服?我出去给你买退烧药了”。我躺的身上疼,我想翻翻身,晒晒太阳”。接着母亲先拿一个枕头放在床梆中间,用瘦弱的胳膊插在儿子脖子里,再用另一只手搂着儿子,咬着牙用力把儿子身子翻向朝阳一边。然后把挂吊针的手放平,又把被子四脚拉好。小方出神的看着妈妈,由于自己生病,妈妈更憔悴了,本就瘦弱的身体又小了一号,好似背也直不起来了。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母亲今年七十多岁了,去年还动过心脏手术。那时自己身体棒棒的,能把母亲从一楼背到三楼。那时母亲就像个孩子,不停的伸手给他擦汗,还一直吵着下来要自己走。记忆中母亲是那么高大,走路带风,嗓门也大,一到吃饭时喊一嗓子,在地里都能听到。他清楚的记得他和哥哥弟弟都睡了,母亲坐到缝纫机前,就着十几瓦灯泡昏暗的光,一针一线地缝补,总有缝不完的衣服。有时母亲太累了,头趴在缝纫机台子上,胳膊还压在衣服上。
要不是自己病倒,母亲也不会一把年纪了还守在医院。他恨自己为啥年纪轻轻就得了肝癌,为了不拖累母亲和孩子,就保守治疗。可前几天突然头晕,就半身失去知觉。救护车送去医院又被确诊脑溢血。该死的半边身子,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他意识上抬起了病手,问母亲,我手是不是抬起来了?其实病手和病腿安静的在床上。一天有无数次这样问,母亲一遍又一遍的给他按摩着那毫无知觉的手,一遍又一遍的拍打着小方的后背。打嗝越来越频繁,咳嗽也越来越厉害了,痰堵住了嗓子,他多想一口吐出那口黏痰。可他没有力气,发烧从六小时缩短到四小时,刚进医院能康复的希望也被病魔吞噬了。
小方因为发烧,迷迷糊糊。清醒时他对母亲说:“妈,我估计这次不一定能扛过去,我不能在你跟前孝顺你了。我走了,你咋办?孩子咋办?真的我一口气上不来,你别太难过了,自己照顾好身体,妈,我不想走,妈,我真不想走。妈,我从小都不爱哭,妈,我活得好委屈。妈,你说你送走了我大哥,又送走了我爸,我再走了……。我这会想哭,我对不起你,上不能给你养老送终,生的孩子又没有养大。我一直都在努力,我想让你们过好,这老天不给我机会。母子抱头痛哭,窗外的乌云遮住了太阳,使天色阴暗下来,树木光秃秃的,没有一丝绿意。
母亲在儿子面前一直安慰小方,没事,有妈那,天塌下来妈给你扛着,妈都还在,有老不显小,老天爷要命也是我先走。其实母亲总是在电梯的柺角处偷偷的抹眼泪,她跪在地上给老天爷,给菩萨给佛祖甚至给死去的先人们磕头,头磕的𠳐𠳐响。她祈求:“老天爷,把我余下的寿命都给我儿子吧,磕一个响头。癌症治不好没关系,别收他的命,站不起来木事,我可以在轮椅上推着走。再磕头,让他少遭点罪,他还是个孩子。额头磕青了,眼都哭肿了,进到病房,还是带着笑脸,小心拉拉背角,问小方有没发烧?想吃点啥?
母亲年龄大了,她坚持全天陪护,母亲挨着病床放一个折叠椅。娘俩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说着他小时侯。他从小就是一个懂事的娃儿,每天放学回来自觉就去放羊割草,星期天还去摸螺蛳,为了是几只鸭子吃了好下蛋,卖了给他们兄妹几个交学费。以前缺吃少穿,他总是捡哥哥的大头货穿。晚上母亲都要起来好几次,借着昏暗的灯光,她仔细端详着这个病中的孩子,看着看着那泪顺着脸上的皱纹汇成了溪流。
高烧始终不退,医生建议小方出院,言外之意就是没救了,回家等死吧。回到家里,小方的病日益加重,高烧的时候常常说胡话,说他看见了房子上有人影,还说有人在追他,母亲像小时候一样搂着她安慰他,娃儿,不怕,妈在呢。烧退了,小方安静下来,他跟母亲说,妈,你歇会吧,我恐怕真不行,我做梦梦到乱七八糟的东西,阎王爷要来收我了。
小方和母亲抱头痛哭,小方纵然舍不下这美丽的世界,舍不下满头白发的老母亲,更舍不下未成年的孩子,还有为他肝断寸肠的妻子,他还是走了。
他走的那天,奇迹般的不发烧了。他说他想吃妈妈做的鸡蛋面疙瘩,母亲洗葱,打鸡蛋,和面,烧火,疙瘩汤好了,淋上香油。
妈妈半跪半坐在床上,用勺子一勺两勺的喂儿子,那么小心翼翼。儿子嘴角有饭留下来,妈妈轻轻的拭去。一碗饭都吃完了。那天小方的情绪出奇的好,母亲用轮椅推着他,去村里的大树下,去自家的地里,去自家养猪场转转。猪哼哼哼的叫着,他爱这世间的一切,他爱自己的母亲。妈,我有点累了,母亲停下来看儿子,小方头一歪,倒在母亲怀里。用尽全身的力气艰难的说,妈,妈,我先走……一步了,我不能给……你养老了,对不起,一个起字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小方静静的倒在妈妈怀里。那一刻,母亲的天塌了,她只是一遍有一遍的喊着:“娃儿,咱回家,娃儿,咱回家,妈带你回家”。小方的生命定格在53岁,母亲七十六。小方走了,带着对世间的眷恋,带着对母亲的不舍,带着对妻儿的愧疚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锥心之痛也在母亲余下的生命里定格了。
小方出殡那天,母亲一遍一遍的摸着棺材,娃儿,别怕,妈妈很快就也过去陪你了。天下起了鹅毛大雪,母亲怔怔的看着送葬的队伍。白发送儿北风唤,黄土埋骨雪挽天。她的心空了,她的世界也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