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暖红。天是红的,视野所及的一切,都浸泡在这种不惊不怖、反而令人心神安宁乃至微醺的红色里。江鸠站在这片红中,像一滴凝固的血。

“那么,你想要什么呢?”

声音仿佛从心底渗出,又渺远得如同隔世。一个人影不知何时已立在江鸠身侧,面容模糊,声音也飘忽不定。江鸠却奇异地没有半分惊惧,只有一种宿命般的平静。

“再见她一次吧。”

那人影指间捻动着一张薄薄的卡片,身上那件红色西装,在这片背景里红得异常尖锐、刺目。

“算上这次,就是第三次了。”那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疏离感,像在宣读判决,“你的‘余额’,快见底了。真的没有别的念想了?”

余额?江鸠不懂,也无需懂。此刻,万物皆空,唯余一念。

“见一次。”他点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最后一次。”

红色的世界应声碎裂,如同脆弱的琉璃。一块猩红的碎片擦过江鸠的眼睑,他本能地闭眼,再睁开时——红木小几旁,伊夏已在那里。
一袭红裙,如同燃烧的晚霞,衬得她的脸越发洁净素白,清晰得不似凡尘。她脸上带着江鸠刻骨铭心的笑容,纤手正端起桌上的酒盏。桌上是朦胧的菜肴,四周是模糊的街景,唯有她的笑靥,是这混沌天地间唯一的锚点。

江鸠猛地扑过去,紧紧箍住她,仿佛要将这幻影揉进自己的骨血。旋即,他手臂一抄,将她轻盈地横抱起来,转身就朝着一条凭空出现的、通往高处的小径狂奔。小径尽头,豁然开朗,本该是宅院的地方,此刻却是一片开阔的平地。那里,明亮的篝火堆堆燃起,各色光影摇曳,人影憧憧,喧腾着一种近乎虚无的热闹。

影影绰绰的人潮,带着含混不清的低语和窃笑,像无声的潮水般向他们涌来,一波又一波。伊夏温顺地将脸埋进他颈窝,手臂环着他的脖颈,像藤蔓依附着唯一的树干。江鸠抱紧了她,用尽毕生气力奔跑,每一步都踏碎虚影,撞开无形的阻隔,只为逃离这虚假的欢场。

终于,他们撕裂了那层叠的人潮,一步跨出,眼前骤然拔地而起一座巨大的、缓缓转动的摩天轮。万千灯火在其上闪烁、流转,将沉寂的夜空映照得光怪陆离,恍如一场盛大而孤独的祭典。

江鸠依然抱着她。伊夏缓缓仰起脸,眼眸里倒映着流转的华彩,璀璨夺目。然而,那清澈的眸底,却没有江鸠的身影。

“你知道的。”伊夏脸上的笑容依旧,如同永不凋谢的花,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渺,“我不是她。你知道的,江鸠。”

巨大的摩天轮开始加速,盛大而空洞的乐声轰然炸响,与凭空劈落的惊雷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

乐声越来越急骤,雷声越来越暴烈,钢铁之轮上的灯火越来越亮,亮得灼眼,亮得吞噬一切,将伊夏的面容融化在那片炫目的光晕里。

“可我们在一起,很快乐,不是吗?”江鸠的声音淹没在喧嚣里,带着最后的祈求。

怀中的女孩身影开始变得稀薄、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吹散。伊夏的笑容依然动人,但那双曾盛满星光的眼眸,此刻却氤氲起一片朦胧的雾气。

她的唇瓣微启,似乎想说什么。

一道惨白的、撕裂天幕的巨闪骤然劈落!
狂暴的乐声如同无数钢针,狠狠扎进江鸠的脑海。心脏猛地一缩,随即传来一阵尖锐的、仿佛被冰冷利刃活活剜开的剧痛!

万籁俱寂。

江鸠从床上弹坐而起,冷汗浸透了头皮。眼角干涩,朦胧的梦境碎片正飞速褪色、消散。唯有左心房里残留的、那阵尖锐的抽痛,如同冰冷的烙印,清晰无比地提醒着他世界的真实。

窗外,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没心没肺地探头探脑。江鸠推开房门,流动的空气带走了屋内的沉闷。一切恍如一场精心策划的、盛大落幕后的空虚。唯有比平时跳动更快几分的心脏,好似还在诉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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