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走在冷冷的深秋的风里,夜色包围着她,她用双臂抱紧自己,她的心好乱。华走了,风的心也仿佛跟着他走了,她的性格变了很多,远离了几乎所有与感情相关的一切。她的朋友圈里再也没有和感情相关的内容。在机场和火车站她看到相拥在一起的恋人或者温馨的一家三口,她的目光会不自觉地躲避,眼里会充满泪水,这样的场景会让她想起华,会让她想起她曾经拥有的温暖的家,会让她心痛。
华离开风已经一年了,在过去的一年里,风成长了很多,她已经可以独自独立地生活了。
风和华结婚后,他们在家务事上很自然地进行了分工,风负责带孩子,洗衣服和收拾卫生,而华则负责买菜做饭和其他一些七七八八的事情。他们这样的分工使琐碎的家庭生活变得有条不紊,他们各司其职,很少因为家务事吵架。但是,这样的分工,在一方先离开后也会让另一方的生活陷入困顿。就像华刚刚去逝的时候,风好无助啊,她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因为家里很多华做的事情她都不怎么参与,所以也不会做。她常常下班回到家后,面对着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不知所措,不知从何下手,于是就只能吃泡面,煮速冻饺子,这样极简的生活她过了好几个月。那时,她好怀念华炖的红烧肉,清炖排骨,西红柿炖牛腩,还有鲫鱼豆腐汤,清蒸鲈鱼,韮菜炒八爪鱼……她好怀念他们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的情景,家里吃螃蟹的时候,华总是把蟹黄从螃蟹壳里小心翼翼地弄出来给女儿吃,把蟹肉剥出来给风吃,他自己吃那些没多少肉又难剥的螃蟹的大腿和小腿。这时,风会把蟹肉放回到华的碗里,说:“别光给我们,你也吃呀!”,这时,华会温柔地笑笑说:“我爱吃螃蟹腿的肉,肉虽然少,但味道更鲜!”……华走了,这样的日子就变成了永远的回忆。
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无论发生了什么,活着的人终归还是要活下去,活下去,就必须要学会活下去必须具备的各种生活能力。
这一年里,风学会了之前华所做的所有事情。比如买菜、做饭,比如给车加油、保养、年检……周末风会去超市把未来一周的菜、水果和牛奶买好放在冰箱里。她不会做复杂的鸡鸭鱼肉,但素菜她按着手机上的菜谱学会了鸡蛋炒西红柿,烧茄子,酸辣土豆丝,蒸鸡蛋羹什么的。她还跟着好朋友学会了蒸馒头、蒸包子。她做得最拿手的是虾皮鸡蛋紫菜汤,在小锅里放两小碗水,放上一小撮虾皮,把锅放在电磁炉上,等水烧开后,往锅里放上紫菜,再打一个鸡蛋,搅拌一下,然后放上少许盐和香油,不到两分钟一大碗热乎乎的鸡蛋虾皮紫菜汤就做好了。除了买菜做饭,风还知道了离小区不远的高架桥下那个中石化的加油站周三每升油会优惠三毛钱;知道了汽车每跑5000公里就要去做保养;知道了家里的车每年一月底前要去检车,知道了检车需要拿着新交的保险单和行车本,再交上345元钱,然后等上一个来小时车就检好了……
风的生活就这样在工作,学习生活技能和对华的思念中一天天地过去,无人打扰,很安静,至到这次和艾的再次相遇。
风和艾最后一次见面是风大四毕业实习的时候,已经参加了工作的艾出差路过风实习的工厂,特意来看风。那是个并不温暖的春日,天上的太阳躲在灰色的云彩后面,早春的风吹在脸上,还有些许冬天的寒意。一个同学神秘兮兮地把风从车间叫出来,说有人找,风出来后,看到艾站在不远的地方,神色凝重,他沉默地望着风,眼神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痛楚。风也不说话,她不知道说什么,她不想问艾他为什么那么快又爱上了别人,虽然这个疑问已深埋在她的心底很久了。“给你,”,最终还是艾打破了沉默,“做个纪念吧!”,他走近风,递给她一个淡蓝色的笔记本。风犹疑了一下,接了过来。这时,艾突然猛地把风拉进他的怀里,低下头想吻她,但他犹豫了一下,又抬起头,只是用力地抱了一下风,然后松开手,“我走了,你要保重!”,艾深深地看着风,对她说,然后,转身快步离开,消失在工厂大门的拐角。艾一直都说风是一抹“淡蓝色的忧伤”,所以,日记本的颜色应该是他精心挑选的,风这样想着,打开日记本,一行字映入她的眼帘:“风,别了!”,风的鼻子酸酸的,但她没有哭,她默默的合上那个淡蓝色的笔记本,在心里和她的这段诗一般的校园恋情挥手告别。
至今,距离风和艾的最后一次见面已经过去快三十年了,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风后来的工作,恋爱,结婚,那段感情在风的心里只剩下那个疑问和些许天空中流云般的碎片记忆。风没有想过再次和艾相逢,而且是在风最孤独寂寞的时候,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艾曾经在他的小说《春天的故事》里描写过他和风多年后相逢的情景。小说里,艾叫杨冷,风叫冯曦。
那是一个春天的中午,天空蔚蓝,阳光灿烂,洁白的柳絮随着春天温暖的风在空中跳着曼妙的舞蹈。下班的人流被拦杆挡在铁轨两侧,等着即来的火车经过。杨冷被挡在了铁轨的这一侧,冯曦被挡在了铁轨的那一侧。铁轨两侧的距离大约有十几米,人头攒动的人流里他们认出了彼此,杨冷的目光依然冷俊,忧郁,冯曦的目光里没有了学生时代的清澈和热情,多了沉静和沧桑,他们彼此凝望着,没有惊喜和意外,但彼此都读懂了各自脸上和眼睛里经历过的世事与流年。此时,杨冷的儿子已经十岁,他和妻子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而冯曦有了一个女儿,已经五岁了,她和丈夫离了婚,自己带着女儿艰难地生活着。火车呜呜鸣叫着飞驰而过,铁轨两侧的拦杆打开,人们推着自行车,嘈杂着拥挤着急冲冲地奔向自己家的方向。杨冷和冯曦也随着人流擦肩而过,一个向东一个向西,相视无言,走进春天,继续他们各自的人生……
当初艾把发表了他这篇小说的杂志寄给了风,风看了小说之后,她不明白为什么艾会把小说的名字叫做《春天的故事》?难道是因为他们的爱情发生在春天吗?但小说那个无言的结局跟春天有什么关系呢?难道艾在写作的时候还对他们的爱情报有期待吗?风那时觉得艾把她的人生描绘得太凄凉了,而今天看来,艾仿佛神一般地预言了她的人生,她确实有了一个女儿,她的爱人也确实已离她远去,虽然不是离婚,但比离婚离开得更加决绝。离婚,他尚在;离世,是诀别。但他们再次相见的方式却与艾当年小说里所写的相见方式大相径庭。然而,人生路上他们终归还是再次重逢了,难道这是命运吗?
在愈来愈深的夜里,在愈来愈冷的寒风里,风忽然好想有一个肩膀可以靠一下,她觉很好累;她想有一双手把她冰冷的手握着,暖着,让沉寂已久的心柔软起来,温暖起来。华走后,风的生活太孤寂了,仿佛一潭静水,没有一丝波纹。和艾的重逢,唤起了很多回忆,也重新唤起了风对生活的向往和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