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邻家小孩问我:“阿姨,你说钱是好东西还是坏东西?”我回答说:“钱就是个东西,既不是好东西也不是坏东西。钱在好人手里做了好事就是好东西,在坏人手里做了坏事就是坏东西。”
其实,作为一个非典型“无产阶级”,我哪里有什么资格谈论钱的好坏。说钱不好?我天天为钱奔忙,身边每天在上演钱的悲喜闹剧。说钱好?我又何尝享受过钱的好处。
但在榆林这个号称“中国科威特”的煤城飘荡十年,倒见证了不少关于钱的神奇传说。早些年,榆林北面就是外地人嘴里“鸟不拉屎”的地方,短短十几年,榆林高楼林立,神话遍地。听说神木有农民开奔驰拉玉米杆,听说某人投煤矿1万,一年变30万,听说某煤老板捐款出手几个亿……听说某某老板又包养二奶了,被正房知道打闹不休……那些灯红酒绿场所的听说就更多到数不过来。榆林就像个爆米花机子,一缸子玉米进去,摇几分钟“嘭”的一声,一大簸箕玉米花就出来了。这所有被膨胀的故事哪一个不是因为暴富了?哪一个不是与钱有关?你能说钱不好吗?
好景不长。很快另一类传说开始飞过千家万户,某某跑路了,某某破产自杀了,某某领导贪腐被围了,被抓了……“老赖”上了政府黑名单了,榆林人诚信破产,人人自危。又都是钱惹的祸。对于我们这些不曾介入暴富分配的人,就是茶余饭后多些谈资而已。对于那些大富大贵大起大落的暴富们又是多么宝贵的人生经历,谁又能说钱不好?
还有两个与钱有关的小事件经常萦绕在脑。一是我们村有个叫二狗子的病了,直喊肚子病,头冒冷汗,他媳妇把他送到镇上医院,医院要3000押金,他媳妇出去凑钱,他被放在医院过道椅子上,等他媳妇来了人已死了,据说是他疼的喊叫,就给打了针杜冷丁。他媳妇把他拉回家草草埋了,家里有三个嗷嗷乱叫的孩子。医院说“我们不是慈善机构,没钱谁来了也不行”。二狗子死时39岁,断送在3000元钱上。另一个故事是2008年汶川地震,有一个老乞丐捐了139块毛票,当时还有人嫌小,说他捣乱,让去银行换成大票再来捐。而那年的新闻上也出现过诈捐,骗捐事件。
有一次,我从绥德火车站搭乘拼坐车回榆林。同车有位衣着不凡的帅气小伙子在车行至四十里铺时接了个电话,我没听懂他对电话说了些什么。但他挂了电话后司机乜斜着问他“你多大了?”小伙说“18”,司机接着问“你们家很有钱吧?这么小就抽上了?”小伙满脸自豪“我爸开着路桥公司,我们家的钱六辈子也花不完。”司机拉长声音说“小伙子,悠着点,别说六辈子,这样下去只怕你花不了的”,小伙好像不高兴了,再没言声,我听着云里雾里的。半道小伙下车了,我迫不及待问司机他们在说什么?司机很轻蔑的说“这家伙在吸毒。”我一个激凌。司机是位中年男人。
事情在别人身上怎么说都像故事,可以浓墨重彩,也可以轻描淡写。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是切肤之痛,有的就一辈装在心里,背在背上。作为一个居住在暴富之城的“非典型无产阶级”,看着那些因金钱而升降起落的人,要说没一点心里波折那是石头。但年轻时的几件事却奠定了我的金钱观,使我能在金钱的洪流中安然保身,没被冲垮。
年轻时我闯荡北京,那是80年代,有两件事使我把钱与爱联接在一起。在我最潦倒的时候,身上连一毛钱都没有,记得那天我蹭公交车被售票员抓住好一顿羞辱,还不让下车,我窘迫万分茫然自顾,在举目无亲的北京,当时的我看不到一点希望,破罐子破摔,就那么麻木的坐回公交,等待更糟糕的结果。突然,售票员又大喊“下车,下车,有人替你买票了……”我抬头望去,一个穿红夹克的背影正向车下走去,我慌张下车,那个红夹克的背影已走出好远。我没有勇气追上去说声谢谢,双腿一软就蹲在了马路边的一棵树下,清楚记得当时天空飘起了小雨,而我就蹲在那棵树下让泪水顺着雨水流。那是我第一次感受来自陌生人的温情,一毛钱的公交车票将我从破败的心态解救出来,使我感受到人生美好的同时决定好好生活,那个红夹克的背影在我以后的日子久久照亮我前行的路。还有一次,我又掏空了口袋拿不出住店的钱,记得当时我认识一位在亚运村当保安的小伙,便求他让我借居,那是1989年,亚运村快建设完备之前。小伙同意了,在林立错综的房子里给我搭一个木板,又从他们保安那拿了床铺盖。那天晚上,他找了个电炉子在那间房里给我煮面吃,印象非常深刻的是那栋楼里到处是玻璃,象镜子一样的玻璃。晚上开灯后,人一走动就满楼人影,我很害怕,小伙便陪我一起吃,吃完他不走,说等你睡了我再走,我内心更恐惧了,我一个年轻姑娘面对一个年轻小伙,万一……我不敢细想,他看出了我的害怕,问我“怕吗?”“有点……”我老实回答。他说:“你睡吧,我给你讲讲我的事你就不害怕了。”“我家在四川,家里也非常穷,但因为我是独子,从小家里的每一个人都非常爱我,所以在我的字典里只有爱,没有坏人……要不是家里太穷,我才舍不得跑这么远来当保安,有时候真的很想家,很想爸爸妈妈……其实让你住这里我是有风险的,我们这里不允许留宿,这是亚运村,但我看到你真有难处,就想帮帮你,因为我知道穷是什么滋味……”在他低沉的絮叨中,我竟真的沉沉睡去,第二天安然无恙,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记得我在那里住了十多天,直到再次找到工作。时至今日,小伙长什么样我已想不起来,但那晚的话“因为我得到的全是爱,我的字典里没有坏人”却深深地刻在脑子里,每当因为钱制肘觉得过不去时,这些话便浮上脑际,给我无限的希望,度过一个又一个的坎。
半辈子过来,我终究也没能站在有钱人的行列,在物欲横流的今天,看多了那些有钱人的悲喜闹剧,也没看到他们的幸福指数有多高,所以面对贫穷倒也坦然,努力自己该努力的,剩下的就交给天喽。
啰嗦一堆,我又哪说得清楚钱是什么东西,中国古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之说,也有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总之,凡事一正一反,怎么说怎么象。但我一位老师这样说:“一个人真正的贫穷不是没有钱,而是他的精神与物质不匹配。一个没有文化与精神支柱的人是驾驭不了物质财富的,往往越有钱越可怕。”这是一句值得我咂巴,且一直咂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