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学瑜伽已经很久了,以前上学的时候,时间充裕,她会一个人坐118路去很远的瑜伽班,一周三次,风雨无阻。
后来上班了,可支配的时间就显得拮据了许多,她就买了瑜伽垫和瑜伽球,自己在家里练了起来。
她享受在“呼”和“吸”的交替中放空身心,习练各种体式的时刻。从足底到头顶,当身体得以完全舒展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像极了一朵怒放的花。
她热爱瑜伽这项运动,或者,再准确点儿说,于她而言,瑜伽更像是一种修行,由外而内,由行及心。
八月并不是一个让人一眼就觉得惊艳的女生,但是良好的仪态让她平生了几分韵味。见过她的人总是说,八月可真有气质。
八月每次听到这些赞美,都不言语,只是微微颔首,用一个官方的微笑作为回应。
她的底气是有些不足的。
即使多年的瑜伽练习让她身形挺拔,习惯性抬头挺胸,举手投足像极了一个骄傲的天鹅。她还会经常想起很多年前那只驼背的丑小鸭。
她从来不会忘记,她练习瑜伽的初衷是为了矫正驼背。
让一个青春期的女孩驼背的原因是什么呢?
或许是不良的坐姿,但更多的是生于心底的不自信。
那些年的八月为什么会不自信?
或许是某次答错了问题被并不懂得保护学生自尊心的老师大肆批评。
或许是用心准备的手工作业被某个趾高气扬的女生嘲笑。
或许是不善言谈的性格让她被一个又一个小团体拒之门外。
又或许,是由于身体瘦小,皮肤蜡黄,屡屡被班上的男孩子捉弄。
八月记不大清楚了。
她只知道,正是那些看起来稻草般微不足道的恶意,一点点累积起来,一点点变重,又一点点压低那个本就敏感的女生的肩膀。
于是她从不主动举手回答问题,老师安排的演讲比赛她总是婉拒。
她常年留着短发,总穿深色系的衣服,很少跟女生聚在一起讨论八卦,也尽可能少地跟男孩子讲话。
她开始讨厌被注意到,于是尽量躲在人群的后排,坐在教室的角落,甚至走在路上,也习惯性地低头驼背。
无论做什么事情,她都提前给自己贴上“我不行”的标签。
她觉得自己差劲极了,也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朋友少之又少的学生时代。
也就是那个时候,八月养成了记日记的习惯。
多年以后,八月翻看日记的时候,才看到那个小女孩为数不多的渴望。
初中的时候,她特别想穿上小礼服裙主持班里的毕业晚会,可她踌躇了一个月,都没敢报名。
高中的时候,她暗恋教室前排那个成绩拔尖弹得一手好吉他又温文尔雅的男生。但整整一年,她都没敢主动接近,眼睁睁地看着他填了表格如愿去了理科班,极度舍不得,却不敢跟他说上一句再见。就连他的目光极少次地投向她的时候,她都会慌张地躲开。
听电台许多年的她想进学校的广播台,填了报名表,接到了面试通知,却因为害怕声音不被别人喜欢,在犹豫了多次后选择放弃。
自卑久了,八月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没有资格。那几年,“我做不好”“我不配”是她遇到事情的第一想法。
时至今日,碰到棘手的事情,八月的第一反应还是习惯性逃避。
高考结束后,八月去了很远的北方城市上大学,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有喜欢她的男生给她寄来长长的信。
信的末尾,他说,我亲爱的的好女孩,你为什么那么不自信呢。
后来,他们在一起了。
再后来,他们又分手了。
可八月一直都很感激他。对一个极度不自信的女孩来说,他所给予的肯定太重要了。
他让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给了她一段欢愉的时光,让她觉得自己也是值得被爱的。
她开始尝试亮色系的衣服,蓄起长发,和同寝的女生一起研究化妆和服装搭配。
为了矫正多年驼背,她在朋友的推荐下去报了瑜伽班。
八月是在很多年后,才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差劲的。
虽然不善言谈,但她却在写作方面极具天赋,作文经常被老师拿去当示范,还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
因为从小就学习绘画,班级板报大家总会放心地交给她,每每评比也都会拿个靠前的名次。
她有多年夜跑的习惯,虽然从不报名参加运动会,每次体测长跑却都是班级一众女生的佼佼者。
可被自卑困扰的那些年里,她从来看不到自己的闪光点。
其实远不止如此。
它根植在八月的心底,成长于她性格的养成期,给她带来的影响是近乎灾难性的。
不敢对喜欢的人说我喜欢你,不敢对讨厌的人说麻烦远点。
不敢拒绝别人的要求,不敢对心仪的东西说一句我想要。
甚至因为觉得自己差劲,所以也很难看到世界的美好。悲观,敏感,孤独的情绪时常作祟,让她青春期如同荒原,寸草不生,一片灰暗。
每次看到路上耷着肩膀,穿着宽大校服无精打采走路的女生,八月总是会想起曾经那个,不太完美的自己。
没有什么凤凰涅槃的故事好讲,八月至今仍旧不是一个自信的女孩。只不过这么多年,承蒙他人厚爱,又历经无数次自我斗争,终于学会了自我接纳。那些自怨自艾的琐碎情绪,早已被她藏在了内心深处。
在她不再那么自卑,也终于不再羡慕那些侃侃而谈,在人群里光彩夺目的人的现在,她突然很想回到那些年,告诉那个总是站在人群后面的小女孩,
你那么棒,为什么不试着抬头挺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