瞒天过海【通缉令】

到目前为止,我已记录了七十多个关于福尔摩斯经办的各种案件,但不管是谋杀案还是抢劫案,福尔摩斯的调查都是从最主要的事实着手,然后再经过一系列的逻辑推理,最后得出事实的真相。而我现在要讲的案子,正是福尔摩斯在一系列表面看来毫不起眼的事件中,逐渐发现真相,并以此结束一个最不寻常的案件调查。

那是一九一二年十月的一个早晨,阴冷的狂风在窗边呼啸吹过,将贝克街上那棵法国梧桐仅余的树叶席卷而去。此时,福尔摩斯正身穿一件深棕色睡衣懒散地斜靠在沙发上,手里还拿着当天的《每日电讯报》。就在我专注阅读一篇新的外科医学论文时,他突然在我身后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我心想我的朋友必是抑郁寡欢了,正如所有伟大的艺术家那样,他的心境很容易受到恶劣环境的影响。

但这次我想错了,因为就在十秒钟后他扔掉手中的报纸大声抱怨起来:“自从莫里亚蒂死后,整个伦敦就被花边新闻和家庭琐事给攻占了,连一点犯罪气息都没有,真不知道这些愚蠢的罪犯都跑到哪里去了。”

“看看这个《波西米亚王子公布恋情引发国内震动》”,他用手指着报纸的大标题继续说道,“还有这个《妻子怀疑丈夫外遇当街暴打》。这些新闻占了整版篇幅,可是我不看就完全明白里边说的是什么,哪怕最拙劣的作者也写不出比这更粗制滥造的东西了。”

“我不认为会有很多正派的市民同意你的看法。”我回答说。

“可每天都生活在这样的新闻里真是让人垂头丧气,打不起一点精神。哦?听声音好像是房东太太端着早茶上来了,不过今天好像来的有点晚啊。”

话音刚落,哈德森太太满脸笑容的端着托盘走了进来。福尔摩斯伸长手臂拿起一杯慢条斯理的喝着。片刻之后,他满意地对哈德森太太说道:“虽然今天送茶的时间有点晚,可我还是要恭喜你租到了一套好房子。”

哈德森太太端盘子的手明显抖动了一下,她扭头看着我的同伴,脸上写满了惊讶的表情。

福尔摩斯指着她脚上精巧的靴子笑着说:“别紧张,亲爱的女士。前些天我就在报纸上看到你发布的租房信息,而且我敢断定,你匆忙回来后忘了换鞋就赶紧端着早茶上来了。”

哈德森太太有些窘迫,但随即脸上又露出兴奋的神情。她在我们对面坐下,然后神秘的对我们说:“您知道今天我的运气有多好吗,福尔摩斯先生?我终于在蒙塔古公寓搞到了一套房子!”

“瞧,我总是说房源很充足的,只要肯出高价!”

“是的。不过我找的这个四号公寓价格并不高,它相当便宜,一年只要七十英镑!”

“可是蒙塔古公寓紧挨着‘骑士’桥啊,那座公寓又高大又漂亮。要不,你说的就是和它名字相同,坐落在其他地方的房子吧?”我有些不敢相信。

“不,我说的就是挨着‘骑士’桥的那座公寓,正因为如此,这件事才做得棒极了。”

“绝对是棒极了!这简直了不起。不过这里面肯定有圈套。我想,要付大笔保险金吧?”

“不需要付任保险费!”

“这可真是个值得庆贺的事情,”福尔摩斯说,“现在有的住户肯定是愚蠢透顶,喜欢做慈善事业。”

哈德森太太神情有些难堪,她漂亮的眉字间出现了一道小小的皱纹。

“请原谅我的无礼,”福尔摩斯笑着说,“您能告诉我他是个怎样的人吗?”

“凯蒂是个令人愉快的人!”哈德森太太又恢复到兴奋之中,她迫不及待的继续说道,“虽然她也上了年纪,可端庄沉稳,身材高挑,长相漂亮,蓝蓝的眼睛,气质非常好。最奇妙的是我们的姓名居然一模一样!而她认为这都是上帝的安排,所以在今天以极低的价格迅速和我签了协议,三天后我就可以去打扫卫生了。”哈德森太太带着胜利者的口吻讲完了她的租房经历,然后拿着托盘离开了我们。

“华生,你怎么看待这件事情呢?”

“在我看来这真是一场奇妙的缘分,虽然让人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嗯,确实是一场恰到好处的缘分。”他沉思着说,“请原谅,华生,我必须出去散散步。”

大约一小时后他回来了,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芒。

“亲爱的华生,正好我们现在无事可做,不如全力以赴地开始目前的调查”

“你说的是什么调查””

“哈德森太太以出奇便宜的价格新租到的那套房子”

“你这不是当真吧!”我瞪大了双眼。

“我十分认真。你仔细想想,那种公寓套房的真正租价应该是三百五十英镑。这是我刚刚从房产经纪人那儿证实了的情况,然而,这套房子竟然以七十英镑的价格租了出去!为什么?”

“也许,像哈德森太太说的那样,这真的是上帝安排的呢?”

福尔摩斯不满意地摇了摇头。

“我从不相信天上会掉下馅饼,即使有,我也会拿着放大镜看看上面是否有氰化钠。”他愉快地提高着声调,“经历了一个月的鸡虫琐事和停滞无为,车轮又要开始转动了。走吧,华生,我们要到蒙塔古公寓去做一些调查。”

蒙塔古公寓是一栋修建得非常漂亮的高楼,一个穿制服的清洁员正在门前清扫着路面,福尔摩斯走上去向她问话。

“对不起,您能告诉我这儿是否住着一位哈德森夫人?”

清洁员几乎看都不看我们一眼,顺口说道:“这里没有哈德森夫人,倒是有一位哈德森小姐,在二楼四号。”

我大吃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同时看到福尔摩斯嘲讽地对我咧嘴一笑。

“谢谢您。您能否再告诉我她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六个月。”

“这不可能,”我叫道,“你一定是搞错了!”

“我敢肯定,”清洁员说,“这里只有一位叫哈德森的小姐,而且是六个月以前搬来的。”

“怎么样?”我的朋友狡黠地向我发问,“现在你还敢保证那种令人愉快的缘分还是真的吗?”

我没有作答。

然后,福尔摩斯带着我朝布朗普顿大街走去。

“去找这些房屋的经纪人,华生。看来我们需要在蒙塔古公寓租下一套房子,如果没有搞错的话,不久,那里就会发生一些事情。”

我们这趟去得非常走运,在四楼八号有一套待租的房子,福尔摩斯当即就付了一个月的租金。第二天,我们就在这里安顿了下来。那套房子装修得很漂亮,它在这幢大楼里的位置正好和哈德森小姐的房间相同,只不过是高了两层楼。

我们住进去的第二天下午,当听到楼下发出房门碰撞的回声时,福尔摩斯急忙将前门打开一条缝,然后我们伸长脖子悄悄顺着楼梯向下看。

只见一个有着红色头发、身材高挑的年轻女人身着华丽漂亮的衣服出现在二楼楼梯间。福尔摩斯满意地呼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回到了房间里。

“这就对了。现在,那套房间应该是空的了。”

“我们要去干什么?”我疑惑的问。

福尔摩斯疾步走到厨房,用手抓住屋内的一条绳索。

“我们要沿着倒垃圾的这条楼洞下去。”他匆匆解释道,“没有人会看见我们。来吧,我的朋友。”

他迈进了那个粗糙的木制垃圾箱,我小心翼翼地跟着他下去。

“我们要破门而入吗?”。

“今天不一定。”

顺着那条绳子我们慢慢向下滑,一直滑到了二楼。当福尔摩斯看到通往厨房的木门是开着的时候,他满意地叫了一声。

“你注意到了吗?他们白天从来不闩这些门闩,任何人都可以像我们这样爬进来,再出去。所以我们要预先做好准备。”

他说着话,从口袋里掏出几件工具,立刻灵巧地动手干了起来。他的目的是把门闩改造一下,这样就可以从外面将它拉开。这件事只用了大约三分钟的时间。然后,他又在屋内仔细的搜索起来。

不多时,他就在地上发现了一根灰白的毛发。福尔摩斯用手指搓了搓,然后一脸严肃的说道:“看来我们的房东太太确实被骗了,这根本不是上了年纪的花白头发,而是化纤制作的假发丝。那个女人带着假发套和哈德森太太见的面!”

之后一整天,福尔摩斯都在外面。可是,当傍晚回来的时候,我见他脸色相当阴沉。

“这个案子比我原先设想的要严重,华生,"他说道。“我应该对你实说,此行颇有危险。”

“这也不是我第一次与你共同冒险了,福尔摩斯。我希望这次不是最后一次。请告诉我,这次的具体危险是什么?”

“咱们遇到一个棘手的案子。我已经查明了哈德森小姐的真正身份。她原来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跨国间谍。”

“我还是不明白怎么回事。”

今天下午我去了苏格兰场。雷斯垂德告诉我,大概六个月前,美国国防部丢失了一批重要的海军文件。嫌疑人在国防部任职,是一个名叫路易斯•卡尔菲诺的意大利籍男子。可随后,警察在纽约东区发现他被人开枪打死了,文件也已失踪。调查发现,路易斯曾经和一个名叫莉莎•温德的女人住在华盛顿的一所公寓里。就在路易斯死的时候,她也突然失踪。有理由相信,她是一位真正的国际间谍,并和日本政府走得很近。所以美国情报部门在追踪她的同时,也密切关注住在华盛顿的那些可疑的日本人。前些日子,其中一个日本人突然离开美国来到了英国,由此推断,莉莎也很可能现在就在英国。”福尔摩斯停顿了一下,接着语调缓和下来说,“官方对莉莎•温德的描述是:身高五英尺七英寸,眼睛蓝色,头发赤褐色,白皮肤,长相漂亮,鼻子又高又直,没有特别明显的其他特征”

“哈德森小姐就是这样!”我惊叫道。

“好了,不管怎么说有这种可能性。”福尔摩斯改变了一下语气,“而且,今天早上还有一个皮肤黝黑的意大利人在询问四号房间的情况。所以,恐怕今天晚上你得和我一起监视楼下的那套房子,当然,别忘了带上你的左轮手枪!”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午夜时分,既庄严又恰到时机。依我看,午夜之前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在午夜十二点整,我们小心翼翼地爬进通道,下到二楼。在福尔摩斯的拨弄下,那扇木门很快就从里面给打开了,我们跳进房间,在餐室里我们俩舒舒服服地坐在两张椅子上,把那扇通往客厅的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现在,我们只有坐下来等了。”福尔摩斯说着,把眼睛闭上了。

我手里握着枪,感觉时间已经过了四个小时。后来,我发现正好是过了一个小时二十分钟。突然一阵轻微的摩擦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福尔摩斯拍拍我的手,我们两人一起小心地朝客厅方向挪动,声音就是从门口传来的。福尔摩斯把他的嘴唇凑到我的耳边说:

“等我的命令,从身后把来人扑倒,并且紧紧抓住他。要小心,他会拿着一把刀。”

这时只听“咔嗒”一声响,一小圈光亮透过锁眼照射进房间,接着,房门慢慢被打开。我和福尔摩斯把身体紧紧地贴在墙上。当一个人走过我们身边的时候,我连他的呼吸都能听见。然后,他又打亮了他的手电筒。他刚一动作,福尔摩斯就贴在我的耳边说了声:“上。”

我们俩一起扑了上去,福尔摩斯迅速地用一条薄羊毛围巾蒙住了那人的脑袋,我反绑了他的胳膊,整个事情做得又快又悄无声息。我从他手里夺下一把匕首,福尔摩斯将围巾从他的眼睛上向下拉了拉,仍然紧紧捂着他的嘴巴,我亮出我的左轮手枪,这样,他就能够看清楚而且明白反抗是毫无用处的。当他停止挣扎时,我的朋友吹了一声刺耳的警笛。楼道上马上响起一阵跑步声,两个穿制服的警察从门外冲进屋来,而一向具有侦探家风度的雷斯垂德先生此时正站在门口,向我的朋友打着招呼。

“很高兴看到你,福尔摩斯先生。”

“我觉得你需要点非官方的帮助,雷斯垂德。快走吧,拐角那里有辆马车,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雷斯垂德将凶犯交给警察时我吃了一惊,因为这个人不是日本人!

“你总是具有良好的观察能力,华生!这人不是来交易的日本人,而是个意大利杀手。”

十几分钟后,我们在一所小房子的门前下了车,福尔摩斯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酒瓶喝了几口。

“你知道,夜闯独居女人的房间是很危险的行为,所以我需要喝酒壮壮胆。”他调侃道。然后他把外套胡乱的揉了揉,又在墙上蹭了蹭。瞬间一个颓废喝醉的酒鬼出现在我们面前。

福尔摩斯示意我们站在门的一侧,然后摇摇晃晃地抓着门环用力拍打起来,嘴里大声嚷道:“快开门,我要回家。”

几分钟后门缝下漏出一丝亮光,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门后传来:“这儿不是你家,赶快离开,不然我叫警察了!”

“你说什么,这儿不是我家?我要控告你,你必须出来!我要站在这里又摁门铃又叩门环,闹他个通宵。”

门被小心翼翼的打开一条缝,一个红发女人用不安的眼神向四周扫了一遍,然后小声说道:“我可敬的先生呀,这儿确实不是你家。”

“这我当然知道,亲爱的莉莎小姐。”福尔摩斯忽然恢复到正常的模样。

女人正准备关门,但是福尔摩斯机敏地把脚插进门里,然后撞开门以擒拿的手法将女人压在身下。我们合力将她制服后发现地上还掉着一把手枪。

“你们是谁?到我这里干什么?”她那双恐惧的眼睛飞快地掠了我们一眼。

福尔摩斯跨步上前说道:“我们来的目的想必你应该很清楚。”

女人颤抖着说:“你想要什么?”

福尔摩斯略一鞠躬道:“如果告诉你我要的是什么的话,那简直有辱你的才智。”

“可东西不在我这里,意大利人已经拿走了。”

“我们今天是以谋杀罪来逮捕你,东西我们早已拿到手了。”

女人下意识的瞄了一下沙发上的黑色天鹅绒坐垫。

“哈,它们就缝在这里面。”福尔摩斯急忙将黑天鹅绒拿起,然后用训练有素的手指触摸到了那个神秘的东西,随后他把坐垫交给了雷斯垂德。

“非常聪明。”雷斯垂德赞赏地低语道。他跨了一步,离开门口,“晚安,先生们。我现在要立即把她和文件交给美国大使馆。”

回到贝克街后,福尔摩斯惬意的靠在沙发上抽着烟斗,而我直到现在都如坠雾中,困惑不已。虽然很多线索都摆在我面前,可自己丝毫不能像福尔摩斯那样将它们串联成一个整体。

“不必困惑,我亲爱的朋友。虽然整件事情从一开始就非常的清楚,但过程却是万般凶险,如果没有你的无私帮助,那么很可能哈德森太太就会成为无辜的替罪羊。”福尔摩斯打断了我的思绪,他看着我继续说道,“当第一次听到同名同姓就能减免租金后我就开始思考,为什么在众多求租者中要单单选择哈德森太太而不是其他人呢?是因为她的长相吗?有可能,不过,最让人感到怀疑的地方,就是她的名字。”

“可是,哈德森这个名字并没什么不同寻常啊!”我叫道,“这是个很普通的名字。”

“哈哈,这才是关键。莉莎•温德从纽约逃到了伦敦,化名哈德森租了一套房子。突然,她发现路易斯•卡尔菲诺背后的神秘组织正在追踪寻找她。为了保证自己和东西的安全,她想到了这个移花接木的诡计。显而易见,这个组织对她并不熟悉,为了迷惑追捕者,她带着假发套编造一个蹩脚的同名理由,用低价房租将那公寓房让出去。在伦敦,成千上万要租房子的人当中,总会有一个哈德森太太需要租房子。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追踪复仇的人就会赶到,他能够查到那个住址。他闯入房间,发动突然袭击!一切都过去了,复仇行动非常令人满意,莉莎•温德小姐又一次虎口脱险。当风声一过,交易完成,她就会用新的身份继续逃亡。”

“所以当你意识到危机后你不仅去苏格兰场调查了她的身份,而且还跟踪了她。”

“不失时机,华生,你终于运用了你的聪明才智。现在,我们该认真考虑,如何在伦敦为可怜的哈德森太太重新寻找一套月租七十英镑的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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