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青》是白先勇先生的小说,讲了一个叫做朱青的女子的爱情婚姻的变故。
前半部分发生在当时国民党政府所在地南京,空军飞行员小队长郭轸是一个英气勃勃,心气高傲的小伙子,在美国训练两年后回国,虽然也经常换一些摩登女友,但终是未付真心。有一天,他对他从小颇多照顾的师娘说他认了真,爱上了一个叫朱青的女孩儿。
师娘还以为一定是个天仙一样的风流人物,可是见了面才讶异,竟然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单薄青涩的学生。小说通过师娘眼中的朱青对她的青纯稚嫩进行了描写。
“原来朱青却是一个十八九岁颇为单瘦的黄花闺女,来做客还穿着一身半新旧直统子的蓝布长衫,襟上掖了一块白绸子手绢儿。头发也没有烫,抿得整整齐齐的垂在耳后。脚上穿了一双带绊的黑皮鞋,一双白色的短统袜子倒是干干净净的。我打量了她一下,发觉她的身段还未出挑得周全,略略扁平,面皮还泛着些青白。可是她的眉眼间却蕴着一脉令人见之忘俗的水秀,见了我一径半低着头,腼腼腆腆,很有一股教人疼怜的怯态。一顿饭下来,我怎么逗她,她都不大答得上腔来,一味含糊的应着。”
就是这样一个清纯的女孩子,竟然让郭轸那样心高气傲的小伙子折了腰。一味地为她拈菜,斟茶,看她忸怩地说不出话来着急。走时把她扶上摩托,为她系上丝巾。身为一个空军小队长,竟然在训练时把飞机开到朱青所在的金陵女中上空打转子,惹得全校女生从教室里探出头来看热闹。因此被革了小队长的职,朱青也被学校开除,而她不肯跟父母回重庆,坚持留在郭轸的身边,非他不嫁。
在师娘的主持之下,他们举行了婚礼。然而新婚没有几日,这对新人的新房布置还未撤下,连礼物都未曾拆开的时候,因为战事的吃紧,郭轸的部队被调往战场,他委托师娘照顾朱青,从此便只剩下朱青一人失魂落魄地等待,再也没有回来。直到有一天,等来了郭轸失事的消息。
朱青抱起郭轸的一套制服便往外边哭边跑,说是要去找他,结果一出村子便一头撞在电线杆子上,头上撞了血窟窿,被抬了回来。自此,师娘便日夜守护着不吃不喝,心如死灰,骨瘦如柴的朱青,直到她的父母把她接走。
后面便是小说的第二部分。
师娘随着国民党政府迁移到了台湾,路上丈夫也因病去世。在台湾十多年后的一天,她参加空军的一个晚会,见到了一个衣着分外妖娆,风头也很盛的军中歌女。
“那个女人却也唱得出白光那股懒洋洋的浪荡劲儿。她一只手拈住麦克风,一只手却一径满不在乎的挑弄她那一头蓬得像只大鸟窝似的头发。她翘起下巴颏儿,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唱着:
东山哪,一把青。
西山哪,一把青。
郎有心来姐有心,
郎呀,咱俩儿好成亲哪——
她的身子微微倾向后面,晃过来,晃过去,然后突地一股劲儿,好像从心窝里迸了出来似的唱道:
嗳呀嗳嗳呀,
郎呀,咱俩儿好成亲哪——
唱到过门的当儿,她便放下麦克风,走过去从一个乐师手里拿过一双铁锤般的敲打器,吱吱嚓嚓的敲打起来,一面却在台上踏着伦巴舞步,颠颠倒倒,扭得颇为孟浪。她穿了一身透明紫纱洒金片的旗袍,一双高跟鞋足有三寸高,一扭,全身的金锁片便闪闪发光起来。一曲唱完,下面喝彩声,足有半刻时辰,于是她又随意唱了一个才走下台来,即刻便有一群小空军迎上去把她拥走了。”
让师娘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女子竟然就是朱青。她认出师娘要了地址,过了几天便把师娘接到她家,她家里还有两三个空军小伙子,其中两个不停地和她嬉笑打闹,而另一个叫小顾的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听她指挥做事。原来这个小顾已经和朱青好了两年,每逢休息日便来她这里,她便为他约了打麻将的人,因为小顾什么都不爱,惟独爱这几张。
过了三四个月的一天,师娘遇到一起打麻将的一个老板娘,告诉她小顾训练时飞机掉下来,出事了。师娘和老板娘都很难过,赶紧打车去看朱青。却见“朱青正坐在窗台上,穿了一身粉红色的绸睡衣,捞起了裤管跷起脚,在脚趾甲上涂寇丹,一头的发卷子也没有卸下来。”
她笑着邀请师娘和老板娘一起吃饭,打牌,筹码都堆到鼻尖上去了,不停地笑着,唱着。
这篇小说讲的是战争时期好多军人的妻子都会难免遇到的事情。比如,师娘也是丈夫去世,然而,她心性豁达,早已看清事情,知道丈夫肯定会死在自己前面,甚至连怎么去收他的尸骨都已想好。所以,在部队都去战场以后,她一直在宽慰劝导朱青。而在她的丈夫去世后,她在台湾也一直生活得很好,没有寻死觅活,没有改变她自己的人生观念和轨迹。
而朱青,在小说的叙述中,前后两部分判若两人,前半部分,她是一个具有民国时期传统女学生特点的女子,从对她的穿着以及举止的描述上可以看出来。郭轸那样一个心高气傲,在美国生活过两年的小军官,为什么会看上这样一个内向水秀的女学生,肯定也是因为她具有典型传统女子那种把爱情爱人当作惟一的终身的观念,而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所谓摩登女子。所以虽然朱青很稚嫩胆怯,但是在她的父母不同意她嫁郭轸时,她因为爱情敢于同父母决裂,毅然选择和郭轸结婚,而郭轸因为小时候父母便亡故,更是期待渴盼着这样一份坚贞纯粹的爱情和家庭。
然而在那样一个战争的年代,谁的命运又不是朝不保夕呢,何况郭轸是一个军人。郭轸刚去战场的时候,新婚燕尔的朱青是痛苦不堪的,本想嫁一个终身可以依托的男人,没有甜蜜几天便离她而去。是师娘的开导,让她慢慢接受了这种等待的日子,在她听到村子里其他两个太太一个在丈夫战死后嫁了四次,都是丈夫的战友,另一个在丈夫战死后跟了同样是空军的丈夫的弟弟,诧异地说,她们看着还有说有笑的。这个时候的朱青还是有血有肉的,她爱着一个人就会爱他一生,如果他没有了,她一生都不会再有爱有快乐,这里就说明了朱青其实是这样一个其实内心里很专一很执著很刚烈的女子。
可是在郭轸死后寻死觅活,了无生息,形同枯木的朱青在十多年后为什么成为那么一个放浪的女子了呢?
中间朱青说的一句话便是很好的一个注脚:“他知道什么?他跌得粉身碎骨哪里还有知觉?他倒好,轰地一下便没了——我也死了,可是我却还有知觉呢。
这里既有对郭轸的爱,他死了我也死了,也有对郭轸的恨,你一死百了我却痛不欲生。有多爱就有多恨,有多恨就有多爱。所以,骨子里其实非常执著刚烈的朱青肯定在她的父母不同意她嫁给军人的时候,甚至在刚刚爱上郭轸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此生与他同生共死的决心。
然而,死亦是很难的。尤其当你周围的人日夜守护着你,当你的老父衰母哀哀恳求着你,你对他们之恩之情又于心何忍?从此,那个清纯稚气水秀的郭轸的新娘朱青随他死去了,活着的就只是只剩一副皮囊的随波逐流醉生梦死的朱青了。
为了生存,她学会了唱歌,为了排解孤寂,她学会了打牌,她做饭找人一起来吃,她寻欢作乐,可是她却不肯再嫁人,她喜欢空军的小伙子,因为她想嗅到曾经的郭轸的气味。但是,毕竟她的心已经死了,她不再对别人付出真情,以致小顾死后,她仍是一副开开心心的样子,连别人为她而生的一点难过都没有。
有的人可以接受命运的变故,比如小说中的师娘,是随遇而安的那种。有的人却接受不了命运的变故,比如朱青,她的截然的改变正是真正的她本人伴随着爱人的死去而不能再生的有力证明,谁说奔涌的波涛下面一定还是波澜?其实更可以是冰冷的静水暗流,正如那只有在黑夜里才能感受到的永远都无法减轻一点点的深爱和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