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何在的《西游日记》出版于2012年,至今,又是五六个年头过去了,然而,我觉得它是一本常读常新的书。
这一切只因为书里那只指天呵地的猴子,还有那个不想成佛,只想永远在路上的金蝉子(唐僧)。
猴子蔑视礼法,追求自由。金蝉子追问成佛得道的意义,追问的结果是,一个人要想不堕寂灭,最好的状态就是永远走在求索的路上。
在这本书里,师徒四人没有了耳熟能详的名字,唐僧成了充满智慧的金蝉子,悟空叫猴子,悟能叫猪,悟净几乎没有自己的名字。透过这种命名方式,分明是西游人物,却又分明被颠覆的一干二净。今何在在这本西游日记里,用貌似无穷的激情为读者演绎了一个全新的西游。翻写出了经典的b面。
全书是一种洞彻天地的疑问基调,配上诗一样的语言,似乎将吴承恩在西游记中想说而未说的话,想质问而不便质问的地方,想反抗而无法反抗的意念,淋漓尽致地倾泻在了书里:
"我去问师傅,人的一生该怎么度过,师父翻翻眼皮想了想,丢给我一本《佛祖是怎样炼成的》,我翻了很久,前面无数页都是青年佛祖先知先觉舍己为人教化众生终成正果的励志故事,在最后一页有人用毛笔批了几个字:‘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
这四个字就是这部《西游日记》的种子。
金蝉子不相信成佛之后永生极乐,因为灵山之巅的那群佛菩萨呆若泥胎心如死灰。这样的成佛,和死有什么区别?
猴子不相信世间一切终将在轮回中归于寂灭,他用铁棒敲碎天宫的威严,也顺带敲碎了威严背后的不堪与伪善。他用铁棒敲碎地府,也顺带敲碎了轮回的枷锁。
这生死。
这自由。
是由谁来定的?
是玉皇?
是如来?
你们这些神佛,号称普度众生,可世间却为何还有这么多苦难的生灵在哀号?
你们这些神佛,标榜逍遥自在,亿万斯年,长生不老,可是,这样冰冷而孤独的活着,一天和千年又有什么分别?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这样的追问,只有和着"我不相信"这振聋发聩的鼓点,才能敲击到灵魂深处的痛点。
给我触动最深的,是这个内容:
五行山下压了五百年的齐天大圣,戴上金箍之后,忘记了五百年前和自己同样为妖的白骨。漫漫取经路上,当大圣成了一只麻木冷漠,忘记了前尘旧事的猴子,当他在五百年后再次来到她的山下,却已经想不起她是谁。
白骨问金蝉子,如何能让猴子想起自己。
金蝉子说,金箍已然无法除掉,或许只有让他重回花果山才能唤起他的记忆。
怎样才能让他重回花果山?
我打发他走。
怎么打发?
除非他打死人,犯了错。
白骨听了这话,拿出珍藏了五百年的心,忍着剧痛让自己生出了满身血肉,一头青丝。她对前来的猴子说,是我抓了你师父。
于是,她死于猴子棒下,血肉横飞。
自在为妖时,她无形无相,无法以女儿之身示他。
忍痛为人,只为了看看他还是否记得当年的自己,然而,却对面不相识。
死前,白骨问金蝉子:去西天做什么?
金蝉子说:成佛。
白骨反问:成佛对你们来说是功绩,但是一个无欲无求、无牵无挂、无爱无恨的佛,和死人又有什么区别?
在佛眼看来,扰攘红尘,满街满巷行止坐卧的,都是一具又一具的白骨,除此之外,就是金蝉子这样不停追问的智者,还有猴子这样不畏天地神佛的妖孽。他要让他们艰辛磨炼,最后成佛。
可是,白骨那番追问,竟然问倒了金蝉子。
这追问震耳欲聋,直达天庭。
这追问,和齐天大圣的金箍棒一样,让高高在上的神佛们,胆战心惊。
我们放弃了当年的理想与朋友,只为寻找最初的自己。
为了不失去,我们失去了所有。
为了找回这失去的所有,我们一直在路上。
这是西游的宿命。
这也是我们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