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买礼物是完全没有想法和主见的人。母亲节的时候，我百度搜索母亲节送什么礼物合适；父亲节的时候，我百度父亲节送什么礼物合适？然后搜出一大堆广告推荐。而我又是一个重度纠结症患者，看着这个合适，看着那个也不错，到底选这个呢，还是选那个呢？是不是还有更好的选择呢？爸爸到底会不会喜欢呢······半天过后，我什么都没决定，也什么都没买。
就像这个父亲节，我依旧没有想好，到底要送爸爸什么礼物。问朋友，朋友说：父母想要东西，难道他们自己不会买吗？所以送钱最实在。我说：不会，我爸爸不会。因为我的爸爸，是个对自己超级抠门的爸爸。
1、
爸爸年轻的时候，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帅小伙，人送外号“行事人”，大概意思是爱打扮的俏帅哥。出门时，抹了发蜡的头发梳了又梳，鞋子擦了又擦，衣服整整齐齐，人也永远干干净净。据我妈说，当年和我爸相亲时，第一次见面，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一身红色西装的男人，倚在门框边，嘴里叼着一支烟，眼睛透过烟雾缭绕，看向她。然后她就成了我的妈妈。我无法想象现在一个男人这样打扮会是怎样的挫与骚，但是却可以想象在九零年代，这样的穿着是怎样的活色生香。
我小时候的照片有很多，妈妈年轻时候的照片也不少。然而，我爸爸的照片却一张都没有，这是我对爸爸耿耿于怀的一大憾事。因为，自我懂事起，我的爸爸就是一副省吃俭用的贫困模样，我从未得幸见过我爸潇洒帅气的样子。
2、
两人结婚后，便与爷爷分了家，从一个蹁跹公子变成了要负起家庭重担的顶梁柱。爸爸有四兄弟，爷爷给他们四兄弟纷纷选艺拜师。而爸爸的一技之长就是砖匠。有人的地方就要修房子，有人修房子，就不至于饿死。
爸爸跟着师兄弟们，在师傅的带领下，四处接活。小时候，我就鲜少看见父亲，他带着自己的那套吃饭的工具，哪里有活走哪里，四处奔波。偶尔回家，一身上下满是水泥浆，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衣服，大多漏洞百出，破烂不堪。我远远跑去，他眼疾手快的把手里一包干净的东西塞给我，说“身上脏。”我打开袋子，里面是一双白色的波鞋。
记忆中见他见得最多得时候，就是在农忙时候。我总抓住机会粘着他，他去地里，我就跟着去地里；他去田里，我就跟着去田里。想睡觉的时候，就睡在倒在地上的背篓里，上面铺着爸爸的衣服。回家的时候，我们坐在一棵大核桃树下休息，爸爸用锄头敲开落在地上的核桃，我流着口水等着美食入口。
爸爸年轻的面目，在我的记忆里已模糊不堪。可这些场景却在我记忆里清晰可见。
3、
我4岁的开始，就和妹妹一起寄住到外婆家。爸爸妈妈则随着打工潮，一起远赴江浙。在妈妈怀着弟弟的时候，他们还仍在上海潦倒窘迫。又在一个老乡的游说下，继而往嘉兴迁移。因为没有钱，从上海到嘉兴的火车上，只可以承受怀着弟弟的妈妈。爸爸则骑着一辆破旧的二八自行车，从上海骑行到嘉兴。破旧的二八自行车变成了破废的二八自行车。
我大学期间，曾多次从上海到嘉兴，高铁只需半个小时，骑车却可能要一天一夜。我可以想象现在一个男人从上海骑行嘉兴的雄姿勃发，却想象不到九零年代，一个男人从上海骑行到嘉兴的落魄与坚韧。
3、
我上初一那年，第一次去嘉兴，那天妈妈指着那个浑身脏兮兮的，头发茂盛不修边幅的男人说：喊爸爸。我惊恐万分。
那是时隔五年的再次相见，期间爸爸从未回过家，妈妈倒是回家过几次。每次回来带着几大包衣服鞋子，走的时候，则带着我们三姐弟的照片。
他说：“回家一次不划算，能回去的钱，给你们都能买好多的衣服了。”
爸爸的工作不再是工地上搬砖的砖匠，而是在工厂里搬大理石的师傅。这两个工作的不同点是一个常年在室外风吹日晒，一个常年在室内水泡灰侵；一个搬小砖块，一个搬大石块。相同点是，都是脏活累活，都是以苦力赚取高工资。
每次电话里，离不开的主题，除了好好读书，就是差钱吗？爸爸又领工资，有多少多少，想吃什么让外婆买，想要什么给爸爸说·····
在儿时的很多年里，爸爸都仿佛只是一个意象，这在周围都是留守儿童的环境里，我们并不会感到父爱缺失。父亲只是用另外一种方式存在着。
我们慢慢长大，都开始在镇上、在县里上学了。爸爸说：孩子大了，必须要有个像样的窝了。同学拜访也不至于失面子。就这样，我家是我们村率先在镇上买上房子的人。爸爸妈妈依旧在嘉兴，依旧住在那个远离城区的农村出租屋里，煮饭吃饭是那个屋，洗澡睡觉还是在那个屋。而我们三个，则住在镇上干净漂亮的家里。
4、
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得过肝炎病。据说不能根治，只能控制，随时都有复发的可能。
每次都想让爸爸去医院仔细检查一下，可每次都被爸爸的倔强打败，更何况他远在嘉兴。他知道我的担心，他不善言辞，话也不多，却每次都能用简明的话宽慰我，“没事，身体哪都好好的，饭也吃得，活也干得，没有什么问题，没必要去花那个冤枉钱。”
而我仅在电话里，就撞到好几次，他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听妈妈说，他经常头疼、胸闷、想吐。大多数时候都是熬过去的，不能熬的时候就打电话给一个土医生，让他来看看，开点缓解的药，第二天还真的好了。后来慢慢的，竟又找到了另外一个药方，只要一有症状，就喝板蓝根。每次劝他去医院好好检查检查的时候，他都会以喝了板蓝根就好了了事。任我们怎么劝说，都油盐不进。
这样看来，江湖传言板蓝根能治百病，倒也不是“无据可依”。
5、
爸爸常年都穿着那么几件衣服，又旧又破，因为工作的原因，衣服上还总有洗不掉的浆块。像大多数在城市夹缝中生存的农民工，干着脏活累活，浑身肮脏落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活一成不变，毫无乐趣可言。大多数时候，我们会怀疑他们生存的意义。
然而，慢慢的了解了我爸，我才知道他们的心里或许也有属于他们的星辰大海。我爸一直有个愿望——要培养出三个大学生。
欣慰的是我们不辱使命。2012年，我考上大学，2015年，弟弟妹妹也相继考入大学，我家成了十里八村名噪一时的一家出了三个大学生的家庭。当爸爸亲自把弟弟送入大学校门的时候，瞬间泪流满面。这一年，过年时，爸爸双手插在裤兜，嘴里叼着一根烟，神气十足的走在街上，与熟人打招呼寒暄时，我仿佛看见了那个抹着发蜡，身着时髦，意气风发的少年。
很快，我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我曾苦口婆心的劝爸爸:换个工作吧，慢慢的我也可以顶起半边天了，你不需要这么累了。
爸爸却说：我现在还干得动，就得抓紧时间多赚点钱。
我说：你以前不是说，你干到50岁就退休的吗？
爸爸嘿嘿一笑：那是以前嘛，现在我们家必须要在市里买一套房子。以后你找婆家，也有底气些。
现在，我爸仍在嘉兴，仍然住在远离城区的一个农村的出租屋里，仍然搬着沉重的大理石。每天又脏又累，毫无乐趣可言。可心里却藏着另外的目标——在市里买房。
我爸爸对自己很抠门，对我们却大方的无以复加。到现在，爸爸每次打电话，都还会问我，差钱用吗？差的话给爸爸讲，或者直接转红包来，让我们去买吃的。
所以对我爸爸来说，送钱显得有点毫无意义。而现在我知道送爸爸什么了，就把这篇文章送给爸爸吧。
“爸爸，我爱你，你是我面对未来最大的底气。我不想要房子，也不想结婚，我只希望你能多对自己好一点，永远健康快乐。”
………………
这篇文章是我去年写的，今年2018年，爸爸已经实现了他的愿望：年初我家在市里买了房。然而，他又有了下一个愿望:弟弟考研成功。
他说这个愿望他帮不上忙，希望弟弟不要太有压力，尽力就好。
好像挺乱的，但我觉得还是要在今天发出来。
爸爸，父亲节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