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多次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对董桥文章的喜爱之情,也很不遗余力地推荐他的文章,分享他的文章。这也是缘分使然。董桥的文章一是文字,二是古意。冯唐先生曾评价董桥的文字:“往好了说,仿佛涂鸦癖乾隆的字,甜腻。仿佛甜点,吃一口,有滋味。吃几口,倒胃口,坏牙齿”,并劝读者“一定要少读董桥”。对于这样的行径,我内心深不以为然。试想,一个人怎能以一己之好恶,来替读者作选择?是把读者当作无知小儿,还是嘲笑天下无人?我明白“文人相轻,自古而然”,但“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无论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存在自有其道理。你可以有不喜欢的权利,你也可以选择不看,但口出不逊、肆意诋毁,则两相比较,高下立判了。
闲话少叙。写文章与说话一样,基本要求是让人明白作者的所思、所感、所想,搭建沟通的平台;更进一步的要求是头脑清醒,语言简洁明了,叙事说理清晰,令人耳目一新,乐意与你亲近;再进一步的要求是文字活泼而有风致,如行云流水,令人捧读而不愿释手。
我想第一个要求不难达成,如吃饭、呼吸一样自然流露则可;第二个要求则需要一些写作锻炼,正如演讲一样,虽然明白技巧,但还需在实践中不断磨练,没有其他捷径可寻;第三个要求,那就非一日之功可成了。董桥曾说过:“多读词比读诗管用,多读曲又比读词济事”。虽然我不是完全赞同他的说法,不过其中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元人白朴的《天净沙·秋》,共二十八字,可堪反复玩味:“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此曲寥寥数语,作者通过撷取十二种景物,寓情于景,描绘出一幅从萧瑟、寂寥到明朗、清丽的秋景图,凭的是浑厚的涵养和深邃的才思。
词汇不丰,文章贫血;句法笨拙,阴阳失和。文字要生动有趣,断然少不了修辞的功夫。元人关汉卿的《南吕一枝花·不伏老》,原文不过十四个字:我是一粒铜豌豆,钻入千层锦套头。读起来很普通,干瘪瘪的,了无新意。结果加了许多修饰的词语后,竟变成:“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朗朗上口之余,更是见出气韵深沉,语势狂放,给人一种浓郁的感染力。
古典的诗词曲赋,章回的白话小说,还是适宜进补的。“瓜子仁,本不是稀奇之货,纸儿包,汗巾里,送与奴情哥,好的不用多,一颗敌十颗,一颗颗都在奴的舌尖上过,劝情哥吃下去,切莫望坏了我,切莫望坏了我。”“瓜子磕了三十个,红纸包好,藏在锦盒,叫丫鬟,送与我那情哥哥,对他说,个个都是奴家亲口磕,红的是胭脂,湿的是吐沫,都吃了,管保他的相思病儿全好却,都吃了,相思病儿全好却。”这类白话,轻佻中带着绮思。当年徐志摩的文字,无论是《巴黎的鳞爪》,还是《翡冷翠的一夜》,时不时便跳出这种俏丽的句子。难怪文章那么好看!